惊雀 第82节
  虞锦不甚在意地将白日里放粮一事简而相告,又说:“刺史夫人已经给我上过药,并无大碍。”
  沈却皱眉,将那只手塞回被褥里,想说什么,但看虞锦那双亮盈盈看他的眸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低低“嗯”了声。
  虞锦心里惦记的却不是手头这点小伤。
  她道:“王爷,荆州剿匪何时得胜?来之前我听父亲所言,剩下的山匪不过负隅顽抗,应当不生气候。”
  沈却颔首说:“大抵半月。”
  半月……
  虞锦蹙眉忖度,可几日后便是新岁,进程再如何快,他势必要留在荆州过年夜。
  新岁不能同沈却过,虞锦稍觉遗憾,她试探地道:“那……剿匪后是直接率军回垚南?”
  沈却抬眼看她,犹豫了下,说:“剿匪后,需得回京复命。”
  是了,怎么将此事给忘了。
  虞锦略略有些失落,轻轻“哦”了声,也没再多言,但一想不出几月便要成婚,她属实有些沉不住气了,虞锦思来想去,咳嗽一声说:“那甚好,还能顺带瞧瞧祖母。”
  ……不对!
  虞锦忙改口说:“我的意思是,瞧瞧沈老太君。”
  沈却不由失笑,伸手揉了两下虞锦的脸,“那我替祖母多谢夫人惦记。”
  虞锦大抵是羞愤到自闭,夜里话少了些,很快便入睡,待到白日,是被虞时也的叩门声唤醒的。
  沈却离开得很早,虞锦依稀记得天尚未亮透时他便窸窸窣窣穿戴齐整,好似还将她叫醒了片刻,同她说了什么,但她困得迷糊,实在记不得。
  思及此,虞锦抬手摸了摸额角。
  不多久,周府门外,一行人整装待发,很快就启程回往灵州。
  仔细算来,这一趟赴荆州停留的时日还不到两日,一路风尘仆仆,虞时也看虞锦那一脸百花盛开的兴奋模样,是真想不明白她图什么。
  而就在年后不久,正月十二,荆州便传来了大捷的消息,山匪余党尽数被剿,南祁王率军回京复命,虞广江也履行承诺商议起往南供粮马一事。
  此时正是化雪的季节。
  四处淌水,春寒尚冷,枝桠的嫩芽尚未完全冒头,万物似还笼罩在冬日的严寒之下,虞府上下却忽然躁动热闹起来,装潢修葺,剪纸灯笼,比之年节还要热闹几分。
  缘由无他,此时距虞时也迎亲的日子,正余一月。
  第73章 宴席  我再温习一遍。
  春雨濛濛, 淅淅沥沥中伴随着草木簌簌,直至天边露出一抹鱼肚白才堪堪雨停,朝露玄而未落,别有一番朝气。
  自打沈却离开厥北后, 虞锦颓靡了一阵子, 但很快就被自家兄长的婚事分了神, 很有活力, 宾客名册、宴席采买都一一过目, 比虞时也这个准新郎还要上心。她本又是个挑剔性子, 平白给府里的采买丫头添了好些麻烦。
  不过很快,虞锦便无心操持这等琐事。
  常嬷嬷从原州物色了个礼仪嬷嬷, 正等在院子。
  其实那些在人前拿乔的规矩虞锦学得极好,平日外出赴宴很能端得住身子, 毕竟她素来走的都是端庄淑女的线路。
  是以虞锦略有不解道:“嬷嬷何故给我物色教规矩的嬷嬷?”
  常嬷嬷看她满脸困惑,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面露慈爱道:“您眼下十七,依着老爷从前的心思,是要等十□□才肯将您嫁出去的,故而有些道理, 自是耽搁下来,本也该是由当家主母来操心,可咱们府里眼下的境况,老奴斗胆, 也只好操操主子的心。”
  她笑意渐深,道:“这位嬷嬷教的不是人前的规矩,是人后,床前的规矩。”
  闻言, 虞锦舌尖叫沸腾的茶水烫了一下,虽她与沈却亲密到也算是同床共枕过,但被人坦言说出,仍旧是红了脸:“嬷嬷……”
  “好姑娘,姑娘家都得经这么一遭,不是老奴诓您,这床笫之事,颇有学问。且……听说南祁王府上并无通房侧妃,若是男子不通此事,遭罪的可是女子,姑娘多听听,也是为让您自己少疼些。”
  常嬷嬷的话过于直白,虞锦脖颈也红了一截,其实她从前也听过一些新婚的姑娘含羞说过一两嘴,看她们满面红光,也不像是遭罪的样子。
  虞锦嘟囔道:“那……这岂非应当多叫男子学学?嬷嬷应先操心阿兄才是。”
  “姑娘说对了,老奴本是给公子挑选了个开脸丫鬟,可大公子的脾气您也知晓,死活是不要,连请来的嬷嬷都给轰了出去,可是没折。”
  常嬷嬷又说了些虞时也近来的脾气愈发急躁的话,虞锦耳边嗡嗡走神,却只惦记着开脸丫鬟。
  大户人家的男子成婚前常会用上开脸丫鬟,嬷嬷会给虞时也送开脸丫鬟……那王爷呢?虽也是司空见惯之事,但虞锦这么一想,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
  “姑娘、姑娘?”
  虞锦回过神,便见常嬷嬷已将那教“规矩”的嬷嬷请进屋里,那人手里抱着一摞小册子,规规矩矩地给虞锦福了礼。
  很快,虞锦也再想不起什么开脸不开脸的事,便被嬷嬷递来的薄册弄得满脸惊羞,“簌”地一下阖起册子,如握烫手山芋,还一时不知往哪丢。
  这,这些姿势都……
  可她和沈却躺在一张床榻上时,分明都极为规矩安分!
  嬷嬷微微一笑,似是对此事见怪不怪,又语出惊人道:“姑娘可知,哪种姿势极易受孕?”
  “……”
  虞锦攥着手心摇头。
  正如常嬷嬷所言,床笫之事是门学问,既是学问,道理便是深似海。
  嬷嬷每日来同虞锦讲上一两点,一直到二月初八,上京的花轿入了灵州。
  太后疼爱永安郡主,早早遣人在灵州城内买下一座三进三出的大宅子,五日后花轿便可风风光光从这儿抬出。
  临迎亲前夜,虞锦神秘兮兮地抱着只小匣子敲开虞时也的房门。
  彼时。虞时也正穿着他那身大红衣袍对镜自赏,轻飘飘瞥了虞锦:“作甚?”
  虞锦围着自家阿兄打了个转,目光不自觉瞥向床榻,随口嘱咐道:“阿兄明日可要早些动身,莫要耽搁了吉时,若是让太后知晓,定要不悦的。”
  “你近来怎么婆婆妈妈的?”
  虞锦不理会他的言语攻击,道:“我是记挂你,若是阿兄明日出岔子可如何是好!”
  “我能出什么岔子?迎亲流程我都背熟了,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
  “那可未必。”
  虞锦蹙眉,慢吞吞将手里的小匣子递给他,咳嗽一声说:“……临时瞧两眼应当也是有用的。”
  虞锦说罢,也不敢看他,只胡乱寻了个借口匆忙离开,然脚才堪堪迈下石阶,便听里头“噹”地一声匣子落地——
  虞时也望着手里这本避-火图册,脑仁突突直跳,厉声道:“虞锦!你给我滚回来!”
  虞锦不敢停留,撒腿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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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虞时也出没出岔子未可知,但虞锦却是在当夜宴席出了些小岔子。
  辰时三刻,虞时也顺利将永安接上了花轿,按照俗礼绕灵州城内走了三圈,入虞家门时已是黄昏日落、宾客满堂。
  二人顺顺当当行了礼,便被喜娘送入婚房。
  铺满红绸的地砖格外平滑,许见竹手执却扇走得格外小心,一路行至房里,她依旧端着身子,不曾懈怠。
  两个人按部就班行了礼,却是相顾无言,气氛有些许沉默。
  虞时也望着那绘着花鸟的扇面,说:“手不累?又没人,累就放下。”
  对面的人稍稍一怔,缓缓挪下却扇,她妆面昳丽,正红唇脂竟给她本有些清冷的面容添上几分妩媚,但她依旧是那副不苟言笑的模样,活像个漂亮的木头。
  虞时也忍不住多看她几眼,拿捏着架子弹了弹衣襟,咳嗽一声说:“我先去敬酒。”
  许见竹“嗯”了声,重新握起却扇起身,朝他微微福了福礼,很是相敬如宾。
  虞时也抬脚便往外走,并未觉得这般相敬如宾有何不妥,实则他也没觉得成亲是件多了不得的大事,不过也就是屋里多了个活人而已。
  幸好,人长得养眼,也不算辱没了他虞大公子的眼珠子,虞时也暗自点点头。
  虞家在灵州是世家,宴请的宾客较多,多为虞广江的下属,足足开了三十桌宴席,一半女客,一半男客,席间女子欢声笑语,男子觥筹交错,整座府邸都隐没在喧嚣声中。
  虞锦端着主人家的大方得体,端端坐于女客席上。作为即将出嫁的女子,众人话里难免避不开她。
  大多是些恭维赞美之词,虞锦很是心安理得地受了。且因今日气氛热闹,旁人来敬酒,她便来者不拒地多饮了几杯,那头新郎官想方设法避酒,这厢倒好,没成婚的人倒是将自己灌得大有醉酒的架势。
  虞锦酒品并不好,虞时也是有些怕的,待到宴席过半时便遣人将虞锦扶了下去。
  他也趁机离席,躲了躲热闹。
  虞锦接过丫鬟递来的茶水,蹙眉摁了摁太阳穴,那酒是后劲十足,她眼下尚还留有一丝清醒,说:“阿兄离席,怎不回房?郡主要等急了。”
  虞时也望了眼天色,却是径直在偏厅落座。
  此时还为时尚早,若早早回房,倒显得他急不可耐,岂非落人一乘?
  诚然,虞时也并未将这点心思诉之于口,只缓缓捏了捏鼻梁骨,说:“你操什么心,谁让你喝那么多酒?”
  虞锦瘪瘪嘴,难受地趴在桌上一动不动。
  此时,堂厅外,回廊拐角处。
  虞广江身侧站着一靛蓝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因瞧着眼生,且身姿过于出尘,惹得来往的丫鬟小厮都下意识多觑了一眼。
  沈却是从上京赶来的灵州,为的是公务,但难保没有点私心。
  许是沈虞两家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之事,又或许是沈却解决了荆州匪患一事,虞广江看沈却也是越瞧越顺眼,且不得不说,若是非要在灵州给虞锦挑个好夫婿,便是挑出天去,也决计不会有比沈却更出挑之人。
  单是这身份,便是无人能及。
  怎么算,自家闺女也不是吃亏的那个。
  既然如此,虞广江也乐得接受,道:“王爷今日来得巧,恰犬子这婚宴未散,还能喝杯喜酒沾沾喜气。”
  沈却颔首笑说:“那本王便不客气了。”
  虞广江抚须笑:“王爷许是不知,今日这场婚宴大有阿锦的功劳,这女子许是定亲之后便愈发知事理,她从前被我娇惯得略有些跳脱,但近来可大不相同,闲在府上学规矩学中饋,只怕将来不能为王爷分忧。”
  沈却负手点了点头。
  虞广江继续夸:“想必是知晓将来要做一府主母,顿生觉悟,行事作风都愈发端庄贤淑,沉稳了许多。”
  说话间,二人已踏入偏厅廊下,虞广江还欲继续夸夸自己那娇生惯养的小女儿,以试图抹去此前虞锦在南祁王面前犯下的蠢事时,就听偏厅里传来一阵醉醺醺的声音——
  二人顿步在门外。
  就见虞锦抱着楹柱,哼哼唧唧地扯着尾音道:“阿兄都成婚了,我何时才能成婚?我都,都等了好久了,还要等到几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