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样锦_分卷阅读_123
  邓嬷嬷与大家便侧耳倾听,可是外面依旧是一片打斗声,哪里有六爷的声音呢,将那参重新放在云娘口中,“这参还是要含着的。”又安慰她,“等天亮了,六爷一定会回来的!”
  可在一片急促的刀剑声之后,玉瀚果然急忙冲了进来,向云娘道:“我回来了!”
  云娘虽然盼着他来,可是亦知自己形容狼狈,不愿意被他看了去,又因口内含着那块人参,不便说话,便摆手让他出去。
  第148章 孟浪
  这一夜也是汤玉瀚经历过最难熬的一夜,谁也没想到,刚刚议过朝政后,原本身体好转了的皇上突然又昏迷过去,接着,太子与三皇子等几个皇子吵了起来——这种吵闹近些时候时常发生,只是第一次在皇上的寝宫里。
  争吵一点点严重了,接着东宫属官与三皇子的从人动了手,后来,夜里形势就完全失控了。也不知是太子还是哪一位皇子将京城的城门打开,有人试图攻入皇城拥立自已的主人登基,但很快就又了第二、第三波的人马,皇城内乱成了一团。
  因皇上一直昏迷,最后,还是贤妃以六宫之主名义下了懿旨,令羽林卫、金吾卫等天子近卫平叛。
  经过一夜,方将皇城内局势稳定,所有入皇城的军队均暂且扣押。天明时,皇上才醒来,传谕招几位阁老进宫暂时主持朝政,查明实情,太子及诸位皇子皆扣在宫中不得外出。
  这时汤玉瀚方听说皇城外也乱了,数家勋贵高官的府第被抢掠,而武定侯府正首当其冲。急忙赶回府里,正将围在听雪轩外的贼人一举杀灭,便又听到云娘动了胎气,正在生产。
  一件接一件的事情令汤玉瀚本就紧张到了极点,冲进门内,就见云娘鬓发散乱,衣衫不整,满脸汗水,口中又含着人参——偏又这么大的一块。他又曾经亲见临终的人含着参,便以为不好,三魂飞走了两魂,手中的剑不知不觉便掉了下来,三步两步地奔过来半跪在炕上,拉住手,眼泪不知怎么就落了下来道:“云娘,你不许离开我,你要是也离开了,我一辈子只能孤苦零丁了!”
  云娘早知道生孩子便是一脚踏进辽鬼门关,而她又偏赶上如此的时机发动,又兼生了两个多时辰还没有生下来,本就一直提着心的,现听玉瀚如此一说,只当自己已经不好了,当时也哭了起来,因嘴里含着参,十分含糊道:“我也舍不得你!”
  两人抱头痛哭起来,邓嬷嬷虽是老嬷嬷了,可却不比李嬷嬷与玉瀚熟悉,一向有些怕他的,见他们说得不像,只好上前轻声劝道:“血房里不吉利,六爷还是赶紧出去吧。”
  汤玉瀚哪里肯听,“什么吉利不吉利的,我就留在这里!”
  云娘这时倒清醒了些,再将那参拿了出去,急忙收了泪交待“如果我死了,你为我也如先前的那个一样就成了,孝期满了就再娶一个真心待你好的,和顺地过日子,我在阴间才能放下心重新去投胎呢,你一定记得!”
  又嘱咐道:“还有你的脾气,也要收着些,新人未必知道,容易生了嫌隙。你将来待她,也总要与前房姐姐和我一样!”
  “那怎么能一样?”汤玉瀚觉得自己的心像在油锅里煎一样,急忙驳斥道:“什么前房姐姐,她本就是不情不愿嫁给我的,虽是夫妻却没有什么情谊,我只是因她为我生子而死才觉得愧对于她,与你怎么能与相同?世上再没有你这样的人了!”
  云娘听了倒是呆了,只是又一阵疼痛传了过来,让她说不出话,半晌方咬着牙道:“不管怎么样,我也不许你再过孤苦的日子!现在我就是不行了,也一定要拼着命把孩子生下来,你将来一定要好好照管他!”
  汤玉瀚一直十分地盼着自己的孩子来临,可是到了此时,竟哭道:“早知如此,我们不如就一直不要孩子好了!”又知云娘一向把孩子看得比什么都重,只恐她不快,赶紧又道:“云娘,你放心,我定会好好把孩子养大!”
  邓嬷嬷不敢深劝六爷,只得转过去向六奶奶道:“奶奶,你这一胎已经算是很顺了,哪里用得着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呢,将来孩子生下来还是要亲娘管着才好,当爹的哪里会养孩子?”又向六爷那边努了努嘴道:“男人不好进产房的。”
  云娘听了邓嬷嬷的话,尚不及回答,汤玉瀚在一旁直直地盯住邓嬷嬷道:“六奶奶果真没事?”
  邓嬷嬷自是觉得无事,只不知两人为何如生离死别一般,便提高些声音道:“生孩子虽是过鬼门关,但大多女人还是能走得过的,眼下看着什么都好,而且第一胎慢一点很平常。”回头看云娘的情形,便赶紧过去道:“六奶奶要用力了,眼下正是紧要的时候!”
  这时两人便都悟道先前孟浪了,汤玉瀚便握着云娘的手又大笑了起来,“真好,原来你没事!”
  云娘明白后掩住脸催玉瀚出去,“你快走吧,我觉得疼得更紧了,应该是就要生了。”见他还是不走,又道:“你换件衣裳去吧!”
  汤玉瀚低头一看,原来他身上还穿着铠甲,上面溅了不少的血迹,果真不适合在产妇身旁的,赶紧点头道:“我去换了衣裳再来!”
  云娘在后面喊了句,“就不要再来了!”却已经不能再说话,一阵阵的剧痛将她完全淹没,没过多久,她觉得这疼痛到了尽头,她也用力到了尽头,便听到婴儿的啼哭声,然后邓嬷嬷笑道:“生了!生了!”
  云娘虽然力竭,但心中说不出的欢喜,急忙道:“快抱来我看!”
  邓嬷嬷帮孩子擦洗后,因做好的衣服都没有拿来,只随便挑一件方才嬷嬷们拿来的衣裳——正是老侯爷素日里常穿的,将孩子包好,抱过来道:“是小小姐呢。”
  云娘自然想要儿子的,可是女儿也一样喜欢,因早没了力气不敢去抱,便伸出手臂,“放在我怀里!”
  按汤府的规矩,孩子一落草,便要由奶娘抱着住,可是眼下一切方才平稳,奶娘也不知在哪里,更不用说他们都挤在听雪轩的一间小屋内,再无可去之处,是以邓嬷嬷只得依六奶奶之言将孩子放在她怀里。
  抱着小小的女儿,云娘满心说不出的快乐满足,她觉得就是经历再多的痛也是值得的,硬撑着侧身去看她的小脸,虽然还小,又有些红皱,但她还是越看越爱。
  汤玉瀚换了衣裳再进来时,就见云娘抱着小女儿,两个都睡着了,邓嬷嬷向他示意了一回便也退了下去,他悄悄地坐在炕边,眼睛从这个脸上挪到那个,再重新挪回去,怎么也看不够,不知不觉再次落下了泪。
  再想到多年没有落泪的自己今天竟然落了两次眼泪,又觉得好笑,再看睡着的两个,笑意更浓。
  便有小丫头上来轻轻禀报,“冯指挥佥事送了个婆子过来,说是最长于调理产后妇人养生的,是不是收下呢?”
  那日茶油的事,云娘早告诉了他,汤玉瀚表面只说笑了几句,心里却着实生气。他虽然时常帮云娘在肚皮上搽了保养的油脂,但那油却是向宫里的嬷嬷们买来的,不比冯湘会亲手做,因此被比下了一头。
  然后冯湘好死不死地到了他的手下,先前他还无比嫌恶,现在却觉得正是好事,于是每日羽林卫操练时,冯指挥佥事总是首当其冲,都要被当成演示的靶子,身上的伤就没断过。
  就是在京城天翻地变的时候,他竟然还不忘记向云娘讨好!
  而且似乎自己越是生气,他就越是开心!
  可是,眼下云娘产子,府里又乱成了一团糟,还真需要这么一个人。只是收下了,自己又输了他一头。汤玉瀚毕竟还是极果断的人,最后咬了咬牙,向那丫头点头道:“送到邓嬷嬷那里,让她帮着调理好六奶奶的身子。”
  至于冯湘吗?自己要换一个更好的办法了!
  云娘是被女儿的哭声惊醒的,起身见玉瀚正手足无措地看着女儿,想伸手去抱又不敢,便坐起身抿嘴一笑,将女儿抱在怀里,可是她毕竟也是第一次,接下来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邓嬷嬷听了声走了进来,赶紧上前接了孩子,换了尿布笑道:“小姐饿了呢。”又笑,“幸亏还留下了一下奶娘,这就让她进来喂奶。”说着叫奶娘进来。
  云娘也觉得幸运,府里经历了大乱,竟然还有一个奶娘留了下来,便含笑招呼奶娘坐下,“夜里我身子不便,一时也没想到大家,可遇到什么事?”
  那奶娘抚胸叹道:“我睡得死,半夜里才知道出了事,听着外面有人叫喊,便藏到了桌子底下,来了几个人,竟没有被发现,刚刚见大家回去才敢出来,只是吓得脚都软了。”一面说着一面解开衣襟,要了热布巾擦净,再将孩子抱在怀里喂奶。
  只是喂了一会儿,孩子竟松口又哭了起来,原来奶娘连一滴奶也没有。
  奶娘自己也奇怪,“我的奶一直都多得很,怎么就没了?”
  邓嬷嬷便愁道:“定然是受惊过度,回了奶。”想了想向云娘道:“眼下府里也有几房中有奶娘,不如将她们叫来先喂小姐?”
  云娘自女儿哭起来时便觉得胸口胀胀的,只是她早知富贵人家都是用奶娘的,是以也不好特别与人不同,眼下接过女儿道:“既然是这个时候,别人家里也不知还有多少难事呢,且一个人怎么能奶得了两个,不如我先自己喂吧。”
  也学着那奶娘要了布巾,擦拭一回,然后把哭得越发大声的女儿抱在怀里,令她吮着。
  无怪人说母子连心,女儿到了云娘怀里便不哭了,接着便乖乖地吃奶,小嘴一吮一吮的,闭着眼睛看起来分外地惬意,而云娘也觉得心怀舒畅,又满心爱意。
  见奶娘在下面站着,面容十分地惭愧,再三告罪,便向邓嬷嬷道:“昨日之事,本非寻常,也怪不得大家,走了的刘婆子和奶娘也就算了,这位奶娘是个实心人,我们也不能亏待,嬷嬷先领她下去歇着。”
  邓嬷嬷知六奶奶一向宽和,且也正是这么个礼,便带着奶娘下去,又道:“我让厨房熬些好汤水给她喝,兴许就又有了。”
  方才玉瀚内奶娘进来喂奶只得避了出去,现在重新回来,一眼见了此情此景十分担心,便道:“人都说喂奶伤身子,你方生了女儿,可怎么好呢?”
  第149章 来日
  云娘低头看着女儿,却轻声驳道:“那恐也是讹传,先前我们家里这些人,还不都是自己喂养?也没见哪一个因此伤了身子。”又叫他来看,“你瞧,女儿吃起奶来多高兴啊!”
  汤玉瀚凑了过去,果然见小小的婴孩说不出的可爱,真是爱到骨子里都不够,坐在云娘身旁将她环在怀里,也低头看住了,只是又道:“邓嬷嬷正让人熬汤给奶娘喝呢,我已经又派了人再找奶娘。”
  只这一会儿,云娘已经不舍得把女儿交给虽人喂了,她要自己奶孩子呢,就算真的伤了些身子也不怕!这样的感觉真是再幸福快乐也没有的!
  只是总不好直接与府里的规矩作对,便道:“依我说竟别找了,眼下急忙找了人,也不知道是不是可靠干净,只恐女儿吃了不好呢。家里先前找奶娘,那都是提早几个月就打听着,然后接到府里,每日饭菜的份例与主子都差不多将养着,才能奶好孩子,现在到何处去寻?”
  汤玉瀚哪里懂得这些事,且他听云娘说得也有理,更兼他眼下心思却又不在这上,一时只含糊应道:“既然如此,我再让人请了御医给家里的这位奶娘看一看,吃些什么药才能好。”
  原来初见云娘亲自奶孩子,汤玉瀚果然首先想的是她的身子会不会伤了,可是,因惦记女儿,云娘也不顾躲闪,便将衣襟都打开来,那一重风景早牢牢地将他的目光吸了过去,不知不觉口干舌燥,浑身发热,积了多少天的火气都涌了上来,真恨不得能扑上去也吮上一口!
  云娘此时哪里还能虑到此处,且她竟然连玉瀚也顾不上多看,心思全在女儿身上,随口驳道:“那便更不好了,你没听人说过,是药三分毒,万一这毒通过奶水被女儿吃到了肚子里,可怎么办?”
  汤玉瀚现在已经呆了,此时恐怕有人对他说太阳是从西边升起来的,他也只会如眼下一般地应道:“是,你说的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