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的科举日常 第203节
  这些大人们嘴上表示羡慕,夸赞,心里还不知道怎么骂锦绣呢,一点出息都没有,丢了男人家的面子。家媳妇儿都快捧上天了,实在不是大丈夫之所为。
  尤其是每每回到家中,便能听到自家夫人女儿提到知州夫人时,语气里的羡慕藏都藏不住,然后看向自己的眼神儿便不对了。
  以往对自己的小意温柔,体贴关怀,煮汤熬茶,捏肩捶背,轻声细语的问候,全部通通不见。
  甚至有那夫人早就看开了的,有知州大人作对比,那些夫人直接将自家糟老头子一脚踹出房门,爱谁谁,老娘还不伺候了。
  糟老头子一个,要官位没官位,要长相没长相,要温柔体贴,没温柔体贴,哪哪都比不上知州大人,唯独好享受的作风和一言不合就摔杯子砸碗的脾气比知州还大出好几个境界,这都是她们做女人的给惯出来的臭毛病。
  还有那彪悍的更是一言不合就直接上手挠,有些大人早上上衙的时候,脸上带伤,低着头,没脸见人,生怕别人提起他们脸上的伤口。
  偏就有那爱看热闹的故意在人多的时候当着旁人的面,问他脸上的伤口是怎么回事儿?还一副十分关切,生怕他受了委屈,不好说的样子,叫人心下呕血。
  于是只能不冷不热的回对方一句:不劳您挂心,是被家里的母猫给挠的。
  众人会心一笑,拍拍这位大人的肩膀,留下同情的眼神,告诉他:家里的母猫若是不老实的话,冷落她们一段时间便好了,猫都是这个脾性。
  还有人十分大方地分享他的经验:“猫的脾气都是惯出来的,回头你另外找两个善解人意的小猫陪在身边,那猫见了便会有危机感,便会恢复那温柔小意,善解人意的样子。
  到时候还不是你说什么是什么?家里你是老大,全家人都围着你团团转,娇妻美妾在怀,岂不美哉?”
  可惜这人说完话没两天,众人就发现他的脸上也被猫给挠了,不仅脸上还有耳朵后面,脖子上,全都是深深浅浅的伤痕,十分没有说服力。
  怎么回事都不用说,大家心知肚明,众人见了留下一个同情的眼神,以及一句:“哦,明远兄也被猫挠了吧。”
  总之,近几个月内衙门里被猫挠的大人越来越多,诸位大人私下里聚在一起的时候,也只能感叹人心不古,世道炎凉,往日里善解人意的夫人们像是脾气大变,一个个全部成了胭脂虎,全都不将自家的老爷们放在心里一般。
  日子着实艰难起来。
  有大人便说:“往日里下官回家那真是妻妾相伴左右,要什么有什么,心里舒坦的不得了,现在好了,老爷我回家还要解决妻妾之间的争风吃醋。
  累的不得了,关键是以往我说一句,或者摆着脸,所有人都立马禁声,不敢言语,乖乖听话,该干嘛干嘛,即便有那心里不乐意的,但在我面前还不是什么都不敢说?
  现在不同了,只要我一言不对,对方就能对我横眉冷目,互不相让,一个个跟乌眼鸡似的,斗来斗去,最后受伤的不还是我?
  在衙门里忙了一整天,回家后被吵得头疼,简直受罪,在下着实有一种人生无趣的错觉。”
  结果这人一说,发现周围许多同僚跟他有相似的境遇中人,不禁面面相觑,最后不知是谁带头长长的叹口气,现场众人围成一个圈,都是明安府有头有脸的官员,一个个开始接力赛一般叹气长吁短叹,没完没了。
  像饱经风霜的中年男子,为了养家糊口,出卖了力气不够,还要出卖色像一般。无奈中夹杂着心酸,看的人好笑又好气。
  最后不知是谁说了一句:“这一切还不都怨大人在上面带了一个好头,让下面这些人有样学样,现在咱们家里的夫人们跟着大人家里的夫人,一个个都抖起来了,偏偏咱们还不能说,咱们说一句,她们就有十句百句的话等着回咱们。”
  有人便说大丈夫不与小女子一般计较,不是咱们怕她们,只不过是咱们让着她们罢了。
  这话得到了诸多爱面子的大人的认同,连连点头说:“言之有理,言之有理。”
  事实上心里怎么想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些大人心里的苦无处言说,也不能言说。
  说出来就是对大人行事方式的不满,可大人一不嫖娼,二不贪污,清廉正直的有为青年,他们能不满什么呢?
  难道要他们大喇喇的冲上去告诉大人说:“大人您这样不行!您得多纳几个妾,多睡几个女人,不要那么宠着自家媳妇儿,让媳妇儿当了自己的一半家,让女人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外面都有了太多的话语权,抖起来了。
  以至于下面的女人们有样学样,在家里将他们这些大老爷们压制的死死的,回家想去睡几个小妾,喘口气都要看自家母老虎的眼色行事,这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啊!”
  这话说出来不是傻子,就是故意找抽。
  旁的不说,就算大人不与他们一般见识,单那知州夫人听了,心里能没有一点芥蒂?回头人家在知州大人耳边吹点儿枕头风,按照知州大人疼媳妇儿的脾气,会做出什么事还真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说不定人不动声色的给自己穿一双小鞋,那回头上哪说理去呀?
  说来说去,无法解决自己现在遇到的困境,但是见到同僚们都和自己有差不多的遭遇,心里便平衡了不少。
  至少不是自己一个人,大家都这样,五十步笑百步罢了,谁都无法嘲笑谁。
  大家谁不知道谁的家底儿呀?!
  慢慢的不知道是诸人早就习惯了,还是心态开始转变好了,还有闲心互相私下里打趣比拼一下,谁家的夫人更像母老虎,谁家的夫人是胭脂虎中的霸王虎,撩一下虎须就能被拍的十天半个月下不了床。
  关于这点,有的大人心机比较深沉,爱面子的很,在同僚面前一向夸自己在家里非常有家庭地位,说一不二,让家里的夫人给打洗脚水,就不打洗脸水,听话的很。
  结果诸人一点都不相信,因为这位大人脸上隔三差五便有新的被猫抓的痕迹,往往是旧伤未好,又添新伤,丝毫没有说服力。
  就这样,诸人根据同僚们露在外面的脸颊,脖子,手腕上的猫抓痕迹,给众位大人家里的胭脂虎们排了一个简单的名次,比拼出了第一名的霸王虎。
  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大家心里突然就没有了怨气。开始心平气和的面对他们在家里的家庭地位下降的事实。并尝试着努力去接受这一切,
  这就是升官发财的代价呀。
  冯大人听着众人的谈论面上露出和煦的微笑,听旁人对他用艳羡的语气道:“大人,您家里的嫂夫人可真是性格温和,脾气也是一等一的好呀,自从认识大人至今,也没见您家里的猫挠大人您一爪子,真是令下官艳羡啊!艳羡不已!”
  说实话,整个衙门里的男人就没有不羡慕冯大人的,尤其是这段时间,家里的胭脂虎开始大展拳脚以来,他们都或多或少遭遇了来自家里老娘,夫人,女儿,小妾,的四面夹击,苦不堪言。
  只有冯大人每天精神奕奕地来上衙,脸上没有一点伤痕,手上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一看就被家里人伺候的非常舒服,是他们以前一点儿都不珍惜,现在做梦都想要的日子。
  冯大人含笑听着不发一语,身子有些僵硬,稍微挪动一下,背上的伤痕,大腿上的伤痕,甚至屁股上都被自家媳妇儿给挠了几道爪子印儿,有些还是昨晚新添的伤痕,久坐实在不利于伤口的回复。
  但谁让自家媳妇儿有远见,会做人呢?晚上因为他的不作为,便将他给挠了,可人家一没挠到脸上,二没挠在脖子上,三也没挠在手上,他总不能在外面就脱衣服,袒胸露乳的,让旁人看他身上的伤口吧。
  还能怎么办?只能含泪认了呗。
  冯大人心里苦,但他不能说,谁让他是整个衙门上下公认的最让人羡慕的男人呢?
  想想每日出门前他媳妇儿一边温柔地帮他洗漱穿衣,一边恶狠狠地警告他,若他敢在外面坏了她贤惠温柔的名声,她定要跟他不死不休。
  冯大人便没了反抗辩解的想法,于是将他夫人贤惠的名声坐实的更加彻底。
  说回锦绣这边,最近因为夫人临产的原因,每日都有些战战兢兢,下衙后哪里都不去,安心陪在夫人身边,就担心她随时可能生产。
  说来也不仅锦秀一人这般紧张,全家就没有一个能彻底撒开手不管的。
  一家人已经在这种紧张的氛围中过了差不多九个月。
  紧张着,紧张着,并没有习惯,反而随着生产日子的临近,变得更加紧张,到了现在这种时刻,有时候一家人一起吃饭,谁的碗筷动静大一点都能让一家人坐立不安。
  锦绣见了心里挺不好受,私下里好说歹说,让大家都放松一点,免得将紧张情绪传染给孕妇,让孕妇也跟着紧张,这对大人和孩子来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况且一家人都这么着也不是事儿,元老爷元夫人年纪不小了,这般下去或许要先于锦绣两口子倒下。
  可问题是道理大家都懂,但到了跟前就是做不好。这紧张他就不由自主。
  要元老爷说,若是他能控制自己紧张与否,也不用现在度日如年,每日早晨醒来第一件事,每日晚上闭眼前最后一件事,都是在想他的大孙子,大孙女到底什么时候会降生?然后极其虔诚认真的求神拜佛,祈求诸天神佛保佑他家的孩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大人小孩儿都能一帆风顺。
  锦绣见了也没有办法,只能尽量让他们双方减少不必要的接触,以免互相传染彼此焦虑的情绪,可尽管这样姜良缘还是感受到了一家人对她肚子里的孩子的紧张。
  越是临近生产,这种气氛越是浓烈,即便家人们在她面前极力掩藏,但通过下人之间的一些小细节,她还是能感受到。
  其实仔细说起来,一家人中也就她和丈夫锦绣是心态最好的二人。
  姜良缘是自己想的开,一来她怀孕期间,一切按照医嘱,认真锻炼身体,吃好喝好睡好,也不过度劳累,做了一切孕妇该做的事情。
  加上丈夫在她刚怀孕的时候就给京中娘家去信,让京城送来了最好的稳婆,宫中姜良妃还特意求皇上,送来了擅长生产,小儿妇科方面的太医,现在稳婆和太医都住在家里好几个月了,尽人事听天命,他们夫妻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
  若是这样她还不能平安生产,也只能说命该如此。
  但是锦绣之所以这般淡定的原因,是因为最近这些时日他从图书馆找了许多关于剖腹产的资料交给京城来的太医和稳婆,让他们二人深入研究。
  太医已经在明安府附近的村落寻到了五个难产的妇人进行过剖腹产,五个妇人中有三个现如今已艰难的下地干活儿,还有两个虽然在卧床休养,但根据太医检查,身体无碍,好生修养,并不影响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锦绣尽力做了自己能做的一切,进了人事后便只能如元老爷一般听天命,向上天祈福。
  这时候相比于元老爷和几位姨娘来说,元夫人倒显得淡定很多。
  按照元夫人的元话来说便是:“咱家宝儿三岁之前的事情,不知道还有谁记得,反正我是记得清清楚楚。外人都说他是个小傻子,吃饭穿衣都弄不明白,更是哼哧一声都没有。
  三岁之后呢?突然就活蹦乱跳,比谁家的孩子都聪明、
  老爷,你亲口所说宝儿是上天赐给咱们家的福星,是菩萨身前的童子下凡。三岁之前那是因为孩子在菩萨身边受训。我就不信咱家宝儿这样的孩子,媳妇生产会遇到什么难事。
  你要说身边有人打歪主意,我倒是信,但是说上天不让他有孩子,我是打死都不信的,便是菩萨也不能允许。”
  元家的氛围变得奇奇怪怪,好几个月如此,下人们也从一开始的不习惯,手脚僵硬,不知道该听谁的,到现在的麻木清醒,不管哪个主子说了什么,他们都能认真坚持做完手头的活,一点都不耽搁正经事。
  说来也是一把辛酸泪。
  这日傍晚锦绣回家后扶着夫人在院子里散步,嬷嬷将所有的丫环都打发到廊下待着,不让他们往大人和夫人面前杵着。
  惹了夫妻二人的眼是一回事,就怕有那粗心或者不怀好意的在路上做点什么手脚,夫人的身体经不得一点意外,万一出点事情便会让人后悔莫及。
  闲杂人等不仅要在廊下呆着不许动,嬷嬷还特意吩咐了心腹丫鬟盯着那些人,以防有人起了坏心思。
  嬷嬷想的非常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要稳住自己,古往今来,无数女子在生产这一道上就是经历一道鬼门关。命硬的就闯了过来,命薄的,便是面临保大保小的问题。
  虽然她将大人和自家小姐的相处点点滴滴都看在眼里,非常相信大人的人品,以及他们大人对自家小姐的感情。
  但元家情况实在太特殊了,大人身边除了自家小姐,连一个暖床丫鬟都没有,洁身自好的令人感到可怕,而元家在先头老爷那一辈,那可真是千亩地里一根苗,上头辛辛苦苦生了九个闺女,最后才得大人一个儿子当宝贝似的养着。
  姑爷今年也老大不小了,一个孩子对元家来说意味着什么?嬷嬷比任何人都清楚。
  真是因为如此,嬷嬷非常担心到了保大保小那一步,元家人会犹豫。
  可即便是元家人毫不犹豫的选择了保大弃小,那对小姐来说将来要面临的也并不是什么好局面。
  首先一个难产,对女子的身体损伤比旁人想的要大很多,有时候是一辈子的事,有时候要将养个三年五年才能慢慢好转,
  元家人能任由姑爷小姐到十八九慢慢怀孕生产,难道还能看着他们在等个三年五年?等自家小姐养好身子,慢慢繁育子嗣不迟?
  到时候不说元家人怎么想?就算是他们全家都任由姑爷和小姐的性子来,单外面的风言风语便能将两人给淹没了。
  若是小姐扛不住外面的压力,主动给姑爷纳妾了小的,届时姑爷不开心,小姐心里也难过,就像一根刺扎在小夫妻俩人中间,谁的心里都不好受。
  三年五年之后,小姐也不年轻了,她和姑爷之间的感情还能否回到现如今,这都是个未知数。
  何况嬷嬷心里清楚的很,外面不知道多少人对自家姑爷还不死心,想着眼巴巴贴上来给爷做小,或是顶替自家小姐的位置,在姑爷心里占有一席之地。不知道多少坏了心肝的人暗地里祈求自家小姐这一胎真的出点什么问题,好让他们称心如意呢。
  嬷嬷是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因此她千防万防,日防夜防,将自家小姐住的院子围的铁桶一般水泼不进,火烧不开,就是为了保护自家小姐的安全,以及平安生产。
  在此一丁点可能发生的意外都不允许出现。
  要嬷嬷说,若不是自家小姐乐意,她肯定是建议姑爷和小姐在怀孕期间分开住的,姑爷本身就是个发光体,走到哪里都有人惦记。姑爷和小姐腻在一起,不知道无形中给小姐带来了多少暗处的危险。
  在老嬷嬷心里,这会儿自家小姐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生产,可比小姐和姑爷之间的情情爱爱重要太多了,但她也清楚,姑爷每日来这里陪小姐用膳散步,甚至一起休息,都是他对小姐看重的一种表现,若是姑爷突然就冷落了小姐,外面才会有更多的风言风语影响自家小姐。
  这般想着,老嬷嬷就眼神锐利的瞧着挤在廊下,三三两两说着什么的丫鬟,一转眼又神态温和的瞧瞧在院子里互相扶着散步的小夫妻。心说这样的日子可真好啊,要是往后能一直这样,那便更好了。
  锦绣自然明白嬷嬷的意思。当然他也是同意嬷嬷这么做的,甚至在嬷嬷做的不到位的地方,暗地里偷偷查缺补漏,做到真正将这个小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说实在的,他对自家夫人肚子里这胎孩子也怀有很大的期望,他们夫妻成亲三年才怀孕生子的事情,本就在外面招来了许多疯言疯语,妻子更是有很大的压力。
  这胎不管生个男孩还是女孩,总之他们俩是生了孩子了,别人的目光也能稍微从媳妇肚子上挪开去关注点儿其他事情。
  当然生个儿子更好,一劳永逸,他们老元家既有了继承人,儿子也不用像女孩一样,在这个时代受到诸多限制,即便出生好,如自家夫人这般出生的女子,在择婿的时候,依然有多方面的考量,最后不得不选了自己这个商人出身的状元郎。
  这个时代终究是男人的天下,一个女人若想出人头地,若想得到男人的认可,若想做出一番成就,若想实现自己的梦想,那便只能付出比男人多十倍百倍的努力,比男人拥有十倍百倍的聪明智慧,那样一来可太辛苦了。
  就好比说一个男人从出生就拥有的继承权,他什么都不做,一辈子混吃等死,纨绔不堪,将父母气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孝顺父母,在外面嫖娼赌博,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他还是拥有家族的继承权,可以将家里的一切完美的从父母手上接过来,继续享乐。
  而他的姐妹们,明明比他聪明,比他努力,比他能干,比他孝顺,样样都比他好,将家族的生意打理得蒸蒸日上,可她终究是要嫁人的,一旦嫁人,她就是外人,娘家不承认她拥有继承权,婆家也觉得她一心向着娘家,不可能将她当成真正的一家人对待。这就是这个时代,一个女子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