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翌日四更二刻, 楚元一身三品武将官服离府上朝。
  楚元之前就设法知会了大内总管刘钰一声,因此皇帝落座的时候他就小声提醒了一声,“皇上, 楚元将军来了。”
  皇帝朝武将的朝班看了一眼, 然后按照早朝的流程处理当日事务。
  一直到早朝的最后, 他才道:“楚元,你不是在休假么?”
  楚元出列,“皇上, 臣蒙皇上体谅休假在家。却听闻朝中这几日接连有三道折子弹劾臣不修身。臣羞愧难当,特来请罪!”
  说完低头跪下,两手平托请罪折子过头。
  刘钰看过皇帝的面色, 示意小太监上前拿取。然后他再转呈皇帝。
  皇帝打开了,一目十行的扫过。看到请罪的话犹可,再看到上头表白自己感情的话语却是扯了扯嘴角。
  这小子经自己点拨过后, 开窍很快嘛。怪不得跟铁树开花了似的。
  挨了未来老泰山一顿打,还乐颠颠去请太学请郑祭酒届时出面给他提亲。
  被再一、再二、再三的弹劾,也只是俯首认错, 坚决不改, 然后就是摆出任骂任罚的态度。
  他合上折子, 先对楚元道:“你且起身。”
  皇帝把折子放到龙案上,“接连三名御史参楚元无信失德, 不修身。众卿怎么看啊?”
  殿内一阵沉默, 皇帝对都御史道:“你说说, 你怎么看这个事?”
  御史虽然谁都可以参, 甚至可以直言皇帝的过失, 但官职其实不大, 并不在上朝之列。不过他们的头头都御史自然是在的。
  都御史躬身道:“皇上容禀, 我朝选官一向奉行德才兼备的原则。有才无德或者有德无才之辈,都不配立于朝堂。所以三名御史着眼于此进行弹劾,正是他们履行监察的本分。”
  这话众人还是认同的,三名御史的出发点没有错。
  而且御史嘛,大多是些铁憨憨。不过监察一职是朝中不可或缺的。
  做监察,有时候就得是铁憨憨。老于世故的原滑之辈肯定是不成的。
  板子不打到自己身上的时候,大家都是赞同御史的监察的。
  都御史知道皇帝看重楚元,而且他这次还是立功还朝的,自然不会将话说死。
  “但臣并无说楚将军无德之意。德行有很多门类,无信的确是失德之一。但并不能一杆子就把人打死,说楚将军就是无德之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也要分是大节有亏,还是小处糊涂。臣说完了,皇上。”
  他这话留了活扣,无信到底是大节有亏还是小处糊涂,那就要看圣裁了。
  皇帝摆摆手,让他回了朝班里。
  “还有人出来说说么?”
  吴宥往外跨了一步,“皇上,楚元是武将,臣身为兵部侍郎有话要讲。”
  “讲吧。”
  吴宥道:“皇上,臣就单说说楚元想娶媳妇这事儿。楚元他今年二十四岁,也是该娶媳妇儿了。正所谓饮食男女人之大欲!这带兵打仗的人长期在军营,其实也惦记老婆孩子热炕头的好日子。单就这点来说,臣觉得是无可厚非的。不过,楚元他确实是背誓了。这一点他错了!”
  皇帝道:“二位爱卿说得都有理。”
  接下来礼部尚书也出列了,“皇上,都御史说德行包括很多门类,臣很认同这个说法。就拿楚元来说,他忠君爱国这一点是没得说的。他是遗腹子,母亲也在四岁那年就去世了。但他未堕楚家家风,还立下大功挽回家族名声。臣认为,他称得上忠孝两全。”
  这会儿,被传召的三个御史也从衙署赶到了。
  率先上折子的御史刘昶道:“皇上,人无信不立。一个人连基本的说话算话都做不到的话,还值得信任么?”
  皇帝颔首,“爱卿所言也有道理。太子怎么看?”这个人情,自然是要留给太子来做的。
  在一旁观政的太子忙道:“父皇,圣人说克己复礼。但言行真正能完全贴合圣人教诲的,世间罕有。儿臣认为背誓娶妻,只是小处糊涂,大节并未有亏。但错了就是错了,还是该有所惩戒才是。”
  在站没有任何一个,包括弹劾人的三名御史敢站出来说自己的言行完全贴合圣人教诲。
  皇帝又问楚元,“你自己觉得呢?”
  楚元道:“皇上,诸位大人都言之有理。臣确实错了,愿听凭皇上发落。”
  皇帝想了想,“有过当罚!朕就罚你两年的俸禄,你可有异议?”
  “臣无异议,臣谢过皇上的宽仁,也谢过太子与诸位同僚愿意指出臣的过失。”
  罚俸两年,对清水衙门的官员是很重的惩罚了。
  但楚元他是靠俸禄过日子的人么?
  他每次打了胜仗得的赏赐本来就多。而且各级将领私吞战利品,这都是公开的秘密。
  但这是朝廷都默许了的。只要打的是胜仗,那豁出命去打仗的人各自往自己荷包里捞一点,朝廷是不会追究的。
  所以,这样的惩罚对他根本不算什么的。
  但这话肯定不能挑明了说。一旦说了,就是武将体系和将来会成为武将的人的公敌。
  就算之前不忿楚元一个小儿,居然就凭着运气好斩杀的是北戎国主就一战封爵的武将都会倒戈相向。
  可不罚俸,难道把他关起来?
  楚元是武将,把他关起来禁足就是变相的休假。他还安全得很呢。
  而且,真提出这样的建议,不得被当成北戎细作啊?当成这次就是处心积虑要破坏镇北伯的名声、暗助北戎?
  最后这件事就以楚元被罚俸两年收场。称得上是雷声大、雨点小了。
  皇帝把人叫去了御书房,拿着他的请罪折子道:“你这字字表白,你当是在给大姑娘写情书呢?”
  “皇上,臣都是肺腑之言。”想到昨天穆宁看这折子时的羞涩模样,楚元心头也不由得一荡。
  这上头有些话让他说,那这一辈子打死都说不出口的。但写出来就可以接受了。
  皇帝挥挥手,“滚吧、滚吧,以后不要再这样授人以柄了。你要没发那样的誓,朕明明可以给你赐婚,让谢家千金更风光一些的。如今闹成这样,就连太后都不好出面了。让你那么铁齿,如今踢到铁板了吧!以为自己厉害得不行,连孤阴不生、孤阳不长的道理都不懂。”
  楚元很郑重地躬身道:“皇上,臣此生出尔反尔也只在这一件事上。”
  “牙都给朕酸倒了!没想到你小子不动心则以,一动心就成了个情种。”很好,有弱点才好掌控。
  要是他根本不把媳妇儿当回事,将来谢家女就是留在京城,对他的牵制也有限。
  楚元圆满解决了这件事,落了个小处糊涂、大节不亏的评价已是最好的结局。
  这件事里有一个出于大局帮他添了一把火的御史,而礼部尚书这位大员当众为他站台也能看出背后东宫的影子。
  御史是出于公心,谁说每个御史都是铁憨憨的?
  而东宫那里,得隐晦的表达一下感谢,表示自己领了这个情。
  思量周全,楚元迈着稳健的步伐出宫了。
  午后太子回到东宫,屏退了众人一脸好笑的与太子妃说起楚元的请罪折子。
  “很难动情的人一旦动了情,还真有几分老房子着火的意味。以后谢家千金成了楚夫人,进宫来若遇上什么事,太子妃多关照几分。”
  “臣妾知道了。”太子妃心头对谢穆宁倒是生出几分羡慕来。易得无价宝,难求有情郎啊!
  这夫妻俩是实实在在不知道皇帝曾经戏言过要让谢穆宁进东宫,让楚元帮太子照顾人。
  楚元回家之后直接去到客院告知谢穆宁父女,“皇上罚了我两年的俸禄。太子称我小处糊涂,大节没亏。”
  谢朝辉道:“很好的结果。是什么人在背后搞你你知道了么?”
  楚元道:“还在查。”
  谢朝辉道:“你得罪的人也是真多。被人坑了,都做不到心头有数。”
  楚元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不是什么人都像北疆众将一般心胸宽大的。”
  安坐一旁的谢穆宁心道:哦哟,不得了,都会拍岳父马屁了!瞧老爹那一脸眉舒眼松的。
  谢朝辉道:“废话,北疆的人都是看着你一步一步艰难成长到今天的。那些人只看到你运气好斩杀的是御驾亲征的北戎国主。怎么不想想那老家伙身边能少得了高手亲卫?你那次也是差点就没救得醒。就是那回,北疆的老兵们才真正的接纳了你这个京城去的贵公子!”
  楚元自小也是温柔富贵乡长大的。他前些天穿的都是亮眼衣衫,轻袍玉带,看着就是个地地道道的贵公子。
  而且他还怎么晒都晒不太黑,不知道的人看到了肯定不会认为他是武将。
  谢穆宁看她老爹还有北疆的叔伯们,一个个在军营摸爬滚打,那气质看起来跟楚元真的是油跟水一样的分明。
  可他们都是一口一个‘楚老弟’的喊他,接纳了他做北疆的一份子。
  楚元看看进进出出在收拾东西的谢家下人和家将,“其实也不必收拾得那么干净,反正以后是两家合作一家。伯父,这燎锅底准备怎么办啊?”
  谢朝辉心道:对,初四搬出去,十二来提亲。这中间不只有个腊八节,还要撩锅底呢。
  不过他当甩手掌柜当惯了,这些自然是他闺女操持。
  谢穆宁道:“谢家在京城没有根基,而且老爹以后也不在京城。所以我觉得就少许熟人坐拢来聚聚就好。”
  “也行,这样你不会累。腊八的时候我给你们送粥。”
  按规矩相熟的人家是要互相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