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3
  很快, 班纳特一家就到齐了。
  班纳特先生给大家做了相互介绍,“史密斯先生,事先不知您的到来, 还请别嫌弃晚餐简单。”
  “您客气了。雨夜的一碗热汤珍贵无比, 我只觉晚餐相当丰富。”
  凯尔西赞美餐桌的菜肴, 似乎不能更欣赏班纳特太太的膳食搭配。
  “哦,您喜欢就太好了。”
  班纳特太太咯咯笑了起来,“的确, 大家都说我的手艺很好。像您这般见多识广的绅士也说好,我真的非常高兴。”
  班纳特太太自动补全了凯尔西的生平经历。
  这位英俊的绅士,年纪轻轻, 身居要职。
  担当威尔士某子爵的顾问,能说一口流利的伦敦腔,常年往返伦敦与威尔士之间。
  班纳特太太顺势就说, “这雨不会马上停,您可别着急走。史密斯先生,其实我也学过一两道威尔士的特色菜,明天给您做怎么样?”
  嘴上说着做菜, 班纳特太太脑中已跑到很远。
  女人应该选择比自己年长些的丈夫,她迅速计算了五个女儿的年纪。
  简与伊丽莎白都大了几岁,不适合这位绅士。凯瑟琳与莉迪亚还都合适,瞧着相差两三岁到还合适。
  关键不是两三岁,而是成功男士大多在二十五岁后才结婚。
  上帝啊!
  为什么您安排这位绅士提前几年来到朗博恩?为什么如此要折磨她脆弱的神经?
  凯尔西只作没看出班纳特太太的脑补,微笑道谢,表示客随主便, 什么样的料理都行。
  此时, 她竟不知是否该松一口气。原来一进门就被人一见钟情, 不是误入了奇怪人家,只是碰巧来到故事里的班纳特家。
  餐桌上,除去一直在找话题聊的班纳特太太,以及不断偷瞄她的莉迪亚与凯瑟琳,其他人都很正常地在用餐。
  说是正常,也不寻常。
  班纳特先生仿佛超然世外,对妻子与两个小女儿的举动默不作声。
  三女儿玛丽默默地神游天外,沉寂在自己的世界里,没和周围人目光交流的倾向。
  倒是简与伊丽莎白有一些尴尬。
  作为长女与次女,无法直接劝阻母亲不要自来熟地问东问西,这样的热情只会让陌生客人感到无措。
  两人再转头,给两个妹妹使眼色,让她们别见色起意,但又一次遭到了无视。
  凯尔西将暗流涌动尽收眼底,可她能怎么办?作为借宿的客人,不会戳破班纳特家的古怪气氛。
  说到底,班纳特太太与她的两个小女儿并没过分出格,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来指手画脚。
  不就是几顿饭的时间。
  曾经能和毒枭虚与蛇委,岂会包容不了这些小事。
  饭后,班纳特先生总算出声,请凯尔西去书房坐坐,能聊一些男士的话题,女士就请止步。比如伦敦的发展,或是法国、意大利等又有什么最新的政权变化。
  对此,凯尔西不置可否。
  如果班纳特太太希望她的女儿们高嫁,其实多了解一些政经格局更好。
  现在正处于社会变革的时代,贵族豪门的夫人可不好做,仅靠爱情支撑,不可能长久和睦甜蜜。
  只是作为客人,不方便多说什么。
  凯尔西进了书房,随意聊了一会,很快取得话题主导权。
  “实不相瞒,此行赫特福德郡并不算顺利。为子爵要寻访的故人,至今也没踪影。班纳特先生,您熟悉赫特福德郡,是否见过一位黑尔先生?”
  凯尔西将两幅肖像画递给班纳特先生。其一是当年黑尔的模样,其二是推测黑尔二十年后的样子。
  这种询问,近一个月做了不下百次,她总希望再下一次能得到肯定回答。
  班纳特先生认真看了一会,“没有,我在朗博恩生活了四十五年,并没有遇到过这样一号人物。
  不过,您也别灰心,他说不定生活在赫特福德郡的其他地方。其实也可能搬到了伦敦。这几十年以来,不少有钱人都搬去了伦敦生活。”
  这一回答在凯尔西的预料之中,班纳特先生并非热络的性格,能让他留意并记住的人物,恐怕要闹出好大动静才行。
  ‘咚咚!’
  敲门声不期而至,莉迪亚在门外,“父亲,我来给您和史密斯先生送点饭后水果。”
  班纳特先生无奈开口,“进来吧。”
  打开门,莉迪亚笑容灿烂地将果盘送到桌上,压根没想立即离开。
  怪就怪丘比特对她下了狠手,爱神之箭射中了心脏。此刻只要离凯尔西近一些,两人随便说些什么都好。
  “咦?史密斯先生,您是在找画上的人吗?”
  莉迪亚正愁说什么,瞥见一侧的肖像画,暗道果然是丘比特的安排。“我见过这位先生。”
  “莉迪亚,你确定?!”
  班纳特先生语气微重,虽然小女儿长得漂亮,但着实算不得太聪明。这不会是她故意博取关注的招数?
  凯尔西眼神一凝,“但说无妨,我想听听莉迪亚小姐的见闻。”
  任何一个人都有特长。
  莉迪亚容易将注意力放有魅力的男人身上,未尝不会带来有价值的线索。
  “父亲,您忘了吗?五年前去圣奥尔本斯集市,在一家香氛铺见过他。”
  莉迪亚报出了具体地址,“w牌香氛铺,它家的洗发水最有名。我记得画上的先生,就是因为他身上有玫瑰香。”
  班纳特先生第一反应是不信,狐疑地看着莉迪亚,“你能记清九岁时候的事?”
  莉迪亚嘟起嘴,九岁怎么了?该记住得都能记得。
  “男士很少用玫瑰香,我看莉迪亚小姐对时尚挺敏锐,以此记得那位的特征也不无可能。”
  凯尔西以客观的口吻肯定了莉迪亚,并未过分赞同。生怕对方多想,增加了对她莫名其妙的好感。“除了玫瑰香,莉迪亚小姐还记得其他细节吗?”
  莉迪亚一被肯定,嘴角掩饰不住笑容。也不管父亲的脸色如何,详细说起当日的情况。
  “那位先生带着小儿子一起在逛集市。当时欧恩十岁,和我差不多大。其实,我是先和欧恩聊天,后来才遇到他的父亲。”
  五年前,七月中旬,圣奥尔本斯集市。
  在赫特福德郡一年一度的赶集月,班纳特一家一起去逛了集市。
  莉迪亚中途无聊遇上了十岁的欧恩,年岁相当的两个孩子就随便聊起天。
  “我记不清具体聊了什么,现在想起来就一种印象。欧恩的父亲身体不好,让欧恩也有些忧郁。”
  莉迪亚没有隐瞒,就是看着欧恩像忧郁小王子,才会去和他搭话。
  “欧恩身上也有一股香味,感觉还带了一些苦味。不一会,欧恩的父亲就来了。他看到我还很高兴,非常乐意小儿子交了新朋友,还邀请我去他家里做客。”
  班纳特先生有些惊讶,“我怎么从没听你提过?”
  “为什么要提?您又不喜欢串门。”
  莉迪亚反问得理直气壮,“何况我也没来得及答应,大姐和二姐就找来,把我带走了。”
  集市维持一个月,但班纳特家隔天就返回朗博恩。
  当时,莉迪亚有些遗憾,再也没见过那对父子。
  “史密斯先生,我真的没记错,欧恩的父亲就是画上的男人。尤其是他的脸色,很苍白。我就在想,他四十多岁了,是不是还用玫瑰花美白?才会那么香,又那么白。”
  班纳特先生差点没端稳茶杯,小女儿关注点真够直接的。
  凯尔西保持微笑,却心中一沉。
  联系安琪儿在早市失踪,莉迪亚说不定是逃过一劫。
  十五年前,安琪儿没有带仆从出门去逛早市。这种做法不够谨慎,但从某一侧面来说,她认为早市的环境是安全的。
  依照当年早市摊主们的证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事件。比如没有粗暴的绑匪,也没有任何呼救声。
  在绑架案中存在一种现象,以老人、小孩、孕妇等为诱饵,或博得人的同情心,或降低人的警惕心。
  这就能将目标对象哄骗到无人区域,再下手实施犯罪。
  安琪儿不会跟着成年男人离开,但如果她遇到要帮忙的孩子呢?
  凯尔西估算着欧恩的年纪,安琪儿失踪时,他还没出生,但很可能还有哥哥或姐姐。“莉迪亚小姐还记得黑尔先生说过具体家庭地址吗?”
  莉迪亚摇头,能记得欧恩与他的父亲,全因对方气质迥然不同。
  “只知道在圣奥尔本斯集市附近,那位先生请我去做客,似乎是想送些东西给我。好像是他要回老家养病,有些东西正好送出去。”
  五年前,黑尔回老家养病。
  五年前,乱葬岗怪声再也没有响起。
  凯尔西必须查证,这两点究竟是不是巧合。
  翌日。
  莉迪亚午睡醒来,看到凯瑟琳一脸忧伤地坐在床边。“凯蒂,你干什么?”
  “我在哀悼匆匆而逝的青春。”
  凯瑟琳双手不停拧着衣角,“史密斯先生离开了。”
  “什么?!”
  莉迪亚彻底清醒了,急匆匆穿好衣服朝屋外跑去,迎面就撞上了伊丽莎白。
  “跑得这么急,你也不怕摔倒?”
  伊丽莎白扶稳莉迪亚,心里明白小妹想去找谁。“午饭后,雨势暂歇。史密斯先生着急寻人,趁着雨停加速赶路,来不及和大家作别。”
  伊丽莎白觉得这个时间点选得很好。
  午饭后,母亲与两个妹妹都午睡了。在不吵醒她们的情况下离去,能省了一长串的‘依依惜别’。
  莉迪亚犹是不甘地站到阳台瞭望,没看到一丝马车的踪影。
  她捂住心口,“丘比特啊!你一定又顽皮了!怪不得说小孩不靠谱,居然不声不响就带走了我的初恋。”
  “请别责怪丘比特。你一年念叨他那么多次,他听得烦了射错一箭,难道不正常吗?”
  玛丽不知何时从书本中抬起头,“还要纠正一点,不是初恋,是你的单恋。”
  “啊——”班纳特太太也刚得知看中的女婿候选人悄然离开了,一入正厅就听到这番对话。
  “玛丽,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居然还挑莉迪的用词。看书、看书,你就知道看书,多少对嫁人的事上些心吧。知道我有多操心吗?就怕你以后嫁不出去。”
  伊丽莎白看着喧闹如期上演,与简对视一眼。很正常,这就是班纳特家的日常生活。
  乡间小路。
  一辆马车跑得飞快。
  只要溜得时机够精准,就能摆脱奇奇怪怪的桃花运吧?
  虽然朗博恩与伦敦相距不远,但日后应该没有再遇的可能。
  凯尔西将偶遇班纳特一家抛之脑后。果断离开不给人希望,是给提供线索的莉迪亚最好的温柔。
  眼下,她只想抓紧时间前往圣奥尔本斯,确认黑尔父子的踪迹。
  雨仍在下,断断续续地增加了行路难度。但有了目标,早晚都会抵达。
  **
  “铛——”
  圣奥尔本斯钟楼,从中世纪起矗立至今。
  夜半钟声,似乎在告诫镇民们是时候入睡了。
  凯尔西携带了煤油灯与两根火折子,悄悄地离开了旅店,前往小镇的边缘地带。
  进入圣奥尔本斯后,总算有了好消息。
  莉迪亚提到的w牌香氛铺依旧营业,店主记得五年前出没的黑尔父子。
  黑尔并不是香氛铺的顾客。他在镇郊有一块花圃,面积不大,但花卉生长得格外精神。
  黑尔家与香氛铺合作了十一年,提供鲜花等制香原材料。直到五年前,因为身体的缘故,黑尔携家人搬离此地。
  店主表示黑尔的身体应该一直不好,一年里遇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平时都是管家负责生意往来。
  鲜少外出不仅是黑尔,从没人见过他的妻子。最多见过一大一小两个男孩,他们都不怎么喜欢说话。
  今夜多云。
  一路走来,没有遇到一个行人。
  凯尔西很快来到黑尔家外围。
  这里与店主描述的一样,花圃已经废弃,杂草长得比其他地方更高。
  据说树下埋着尸体,枝头的花朵会绽开得越发艳丽。
  从肥料的角度来看,这也不是完全的无稽之谈。
  不过,凯尔西找了几丛植物尤为茂密处挖开了泥地,并没有发现地下有白骨等异常现象。
  对此,她说不上失望或其他,穿过及腰的杂草丛来到旧宅前。
  旧邸大门紧闭,沉重生锈的铁锁链显示它已处于荒废状态。
  整栋房子不见一丝灯火,绕了一圈,发现了几扇玻璃破碎的窗户。
  凯尔西放下煤油灯,头系面罩就敏捷地登上二楼阳台,从破窗入室。
  刚一入室,就正对上一面梳妆镜,赫然映照出夜行蒙面人手持火折子!
  她平静地移开目光,浴室有镜子没什么好惊讶。
  此地长年水汽颇重,隔着面罩也能闻到一股霉味,翻窗的瞬间就猜到来到什么房间。
  借着火折子的光亮,推开浴室门。
  外面是一片漆黑的走廊。时而有风打着旋穿过,好似在一眼难辨的黑暗尽头,有什么怪物虎视眈眈地潜伏着。
  有没有潜伏的怪物并不好说,正如不查就不知此地是否存在隐藏的秘密。
  凯尔西踏入走廊后,先俯身细看脚下,地面落满积灰,没有明显的足迹。
  等沿着走廊与楼梯绕了一整圈,她脑中迅速推演出房间的分布图。这里势必有密室,而且很可能不只一间。
  “咔哒!”
  选择先撬开书房门。
  书房竟没有窗户,屋内右侧是停摆的大钟,两旁书架空空荡荡。书桌与软椅处在正中,却已清空了所有的文件。
  凯尔西环视一圈,检查了座钟后,看向书桌上日历翻牌摆件。
  长方形的金属摆件不能移动,镶嵌在书桌上。
  它有年、月、日,总共八个小方框,以游标与手摇柄操控。游标移动到某一方框下的卡槽,摇动手柄就能转出不同的数字。
  目前的显示是「0000-00-00」
  如果不出意外,这就该是打开密室的机关。
  凯尔西根据空间布局推测,机关门就是两排书架,需要输入正确的日子才能开启。
  提示太少,只能碰一碰运气。
  就先试一试「1852-07-03」的位置,是瓷瓶里报纸片的日期。
  如果这个日期失败了,或许能再试试赫尔曼的死亡时间,或是乱葬岗怪声出现的第一天。
  “咔!”
  这次运气不错。
  当最后的「3」定位,书架就从正中分开。缓缓向两面移动,露出了一间黝黑的密室。
  凯尔西敏锐注意到一点,书架移动时没有声响。
  没急着进入密室,她先观察了书架底部的轨道。此门的防锈做得好,选材是一方面,护理是另一方面。
  恐怕密室有不只一条通道。与五年来的走廊积灰不同,密室仍有人定期入内。
  凯尔西提高警觉,将脚步与呼吸再度放轻,才小心地迈入密室。
  里面是一排排铁架,有些像藏书库的布局,分左右等距离竖立,但架子全都空了。
  书架屋的尽头,是一个单人通行的门洞,链接着一条弯弯绕绕的通道。
  门洞后有什么?
  跨过门栏,绕行一段路。
  一缕古怪的气味从里面飘来,似是花香,又带着些许漂白水的气味。
  凯尔西将左手前伸,火光照亮身侧。
  第二间密室依旧是一排排架子,不再是铁制,而都改成了木制。
  前几排空置着。
  紧接着,一颗颗披头散发的人头猛地闯入眼帘。再一瞧,每颗人头的脸居然没有眼鼻口等五官。
  一瞬的视觉冲击,让凯尔西屏住呼吸。
  她没有缩手,反而朝人头架走去。仔细一照,稍稍松了一口气。
  原来不是真的人头,而是一排排没有五官的头部模型,每一个都戴着各不相同的假发套。
  等一等,它们是假发吗?
  凯尔西扯断一根头发,那种手感就不像人造品。再用火折子烧了烧,这种气味是真发!
  她一把拽下最近的发套,赫然发现长发下是一整块人类头皮。
  换句话说,这个发套是连皮从人脑袋上扒下来的。那么密室究竟有多少发套,是否全都连皮制作?
  刚要探个究竟,却见一团微光在角落里闪过。
  屋里有其他人!
  凯尔西当机立断地吹灭了火折子,放慢呼吸,加快脚步向后原路返回。
  此时,那团闪现的火光也一同熄灭了。
  假发密室没有窗户,陷入了绝对黑暗。明知屋内有另一个人存在,此刻相互警惕着,双方却只能凭感觉摸黑行走。
  一分钟,两分钟,就要到弯曲走道的入口了。
  ‘呼——’
  凯尔西正要转弯,只觉有风从侧脸袭来。
  急速仰面弯腰,一道拳风堪堪从上方掠过。
  下一秒,她立即侧移重心,稳住右腿。侧腰上倾,挥出一记左平勾拳。
  “砰!砰!砰!”
  两人就在入道口近身相搏起来。数十个来回,只听拳拳相接,腿腿相撞声响。
  伸手不见五指的密室。
  在方寸之地的转角,双方的攻击既快且狠,彼此的目标相同——将不该出现在此地的人擒拿住。
  再一次碰撞声响。
  凯尔西的右拳被对方的手掌正面格挡,是要将她向前拉拽,以便反手擒拿。
  当即,她左手摸向后腰,毫不犹豫地抽出左轮。趁着前冲之势,枪口直指对方眉心。
  正在此时,两道低呼不约而同响起:
  “杰瑞?”歇洛克右手一紧,隔着手套,确定了掌心的触感。
  他碰到了一枚三角形硬物,其外形与佩戴位置都与凯尔西所戴的黑金戒指相同。
  “汤姆?”凯尔西闻到一缕熟悉的烟草味。
  这味道原被满屋的古怪香味遮掩,仅在前倾瞬间才得以辨识。
  熟悉的声音让彼此都松了一口气,原来他们不是遇上了黑尔或他的儿子。
  两人双双收手,这会俱感到手臂小腿碰撞后的痛感加剧。
  点亮火折子。
  第一时间异口同声问,“你怎么找到了这里?”
  凯尔西与歇洛克说着看向对方,神情一致——你,下手真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