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晚饭做得晚, 当夜宵吃的, 洗碗洗锅洗盘子, 弄完都已经九点多钟了,姜郁搬家搬出一身灰, 非要冲个澡才舒服。
  浴室里哗啦啦的,席漠燃心猿意马地帮她装写字台,拧完螺丝轻松把桌子抱进了书房。
  姜郁的东西又多又杂, 光衣服就一大堆。
  七八件羽绒服,二十几件大衣, 黑色打底裤竟然有五条一模一样的。
  什么针织衫啊, 羊绒衫啊, 毛衣啊,装了六个整理箱。
  这还只是冬天的。
  姜郁收拾完当季的衣服,又从衣橱里叮铃咣铛卸下一排衣架,挂的全是吊带,塞他怀里:“别给我揉坏了,都是真丝的。”
  接着是鞋,及膝的长靴、短靴、运动鞋、板鞋、皮鞋、高跟凉鞋,鞋柜塞得满满当当, 连起来可绕客厅一圈。
  包和首饰不用说,估计这一年除了吃饭, 把钱全用在穿上了。
  浴室的水声停了下来, 姜郁洗完澡, 在浴室里用风筒吹头发。
  席漠燃敲门进来, 给她披了条新浴巾,接过她的吹风机,抓起一撮毛帮她吹。
  镜子上全是雾气,姜郁拿了张化妆棉擦出一小片,静静看着镜子里的他,镜子里的他也看着她。
  她等他很多年了,如今再结婚,也算是如愿以偿。
  家里有男人还是不一样,干不动的力气活可以交给他,东西坏了可以让他修理,再也不用怕半夜有人敲门,清冷的房子里有了人气和烟火味,不想操心,可以无所顾忌地把挑子撂给他,心慌意乱的时候,可以让他替自己做决定。
  哪怕在外早已能独当一面,也希望有一个避风的海港,能够容许她暂时软弱,有一个粗壮的枝头,能够供她片刻栖息。
  席漠燃素来强势,可她偏就喜欢他的强势,当初嫁给她也多少带着幕强的心理。
  倘若席漠燃真的卑躬屈膝,对她行三拜九叩之礼,她才真的会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她爱席漠燃一颗赤胆坦坦荡荡,爱他威风凛凛贫贱不移。
  她想独占他,和他朝暮与共、长相厮守。
  席漠燃也在看她,看他没能照顾周全的妻子。
  人人都觉得他是慨她以慷慨,可说到底,他是把她当成自己人看,未必就是为了那份大义才委屈了她,是他先选择了部队才和她偶然重逢,时间错了。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上峰的命令不能违抗,任务不能不出,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请假,连出趟门都要打报告,是真的身不由己,也是真的不会安慰人,让她心里不舒服了。
  可他能怎么办?谁也不是天生的王者,就算他是席振群的儿子,也要凭自己的本事办事。
  本事是天长日久磨练来的,他年轻没资历,怎么就能算他无能。
  这次他掏空心思做功课。
  网友说要想让女孩子感动,就要记得所有纪念日,要记得她的生理期,要记得她挑食,想解开误会,就得说出真相,忏悔一定要沉痛,要把错误通通揽到自己身上,就算没错也要低头认罪。
  他试了试,果然有效,不枉了他做了那么多笔记,最后还要小心翼翼销毁证据。
  至于那些厚重的爱,早就融在了和她相处的细节里,说也说不完,不如什么都不说。
  他给她烘干头发,靠着她,把下巴搁在她头顶,看着镜子里的她说:“你都有白头发了。”
  她和他对望:“你给我拔掉哪。”
  席漠燃移开距离,低头把她那根头发找出来:“拔得疼,我给你剪了吧,还有半截是黑的。”说完找了把剪子来,轻轻扒开她的发丛,对着灯光剪掉那根缺乏营养的,牵连了两根青丝。
  “好了。”他把剪掉的白头发拿给她看。
  姜郁握在手里看了一会儿,扔掉,问他:“你没发现我剪头发了吗?”
  席漠燃笑:“你不觉得像清朝穿越来的吗?”
  敢情是嫌丑才没说。
  姜郁板起脸,绕过他去涂护肤品。
  他紧随其后。
  每抹一样他就在旁边说一句,没话找话。
  “我知道这是爽肤水,但你为什么要打自己脸呢?”
  “这是眼霜。”
  “这个是面霜对吧?”
  姜郁打掉他乱摸她那些瓶瓶罐罐的手:“这个是精华。”
  她可真像盼儿归来的老母亲。
  什么“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她全做到了,等儿子好不容易回来了,又嫌弃起来。
  席漠燃见状也洗了个澡,先她一步上了床,垫了个抱枕靠在床上看中央七台。
  半晌姜郁蹑手蹑脚地爬上床,钻进被窝里。
  他暖和得像火炉一样,她洗了热水澡还是手脚冰凉。
  席漠燃压住她光/裸的小腿,捂着她的手说:“你体寒吧?怎么这么冷。”
  姜郁说是哇:“来吸你的阳气。”
  席漠燃笑:“你别闹,走火了怎么求都不饶你。”
  姜郁态度横,但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主儿,上了床,就等于入了他的地盘,过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在他人地盘上要老老实实的道理她懂,老老实实借火取暖。
  席漠燃不愧是军旅出身,内务做得相当不错,被子是中午拿出去晒的,还带着太阳的味道,他在身边又令人安心,没多久困意袭来,她缩在被子里,头顶他的大腿,撑着两个眼皮跟他说:“我好像了做件错事儿。”
  席漠燃不问她是什么事,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小侄女儿似的说:“人都会犯错的,又不是圣人,给自己留三分余地,既是后路,又是进步的可能。”
  “不是工作上的。”她心里装着事,刚起来的睡意又被打散,一骨碌爬起来,“你知道黎谨交了个女朋友吗?”
  上回她生病他送她去医院打吊瓶,姜黎谨打电话过来,他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是有这么回事儿:“知道。”
  姜郁又问:“之前有人打我你知道吗?”
  席漠燃瞥了她一眼:“你这刘海就是为这剪的吧。”
  姜郁点头,指指自己的额头:“这是黎谨那个女朋友弄的。”
  席漠燃脑回路特殊:“你医药费是黎谨出的?”
  姜郁吃瘪,不卖关子了,开门见山地跟他说:“因为这件事两个人分手了。当然也不完全因为这件事。我当时不知道打我的人是那姑娘,跟他聊打我的人,一对才知道那是他交往了好几年的女朋友。这小子不声不响谁也没说,就像谈着玩的,我也没当真,谁知道打听了一下才知道是认真的。我虽然劝他找个好姑娘,但还是觉得做得不对,这几天闷在心里好久了,要不我去跟那姑娘聊聊?”
  说不定是个办法呢?
  席漠燃觉得她心大:“你还挺大度,这么做和那些婆婆们有什么区别?人家自己的事,不管你是出于好心还是恶意,都是瞎掺和。”
  姜郁不安:“可他们是因为我告状了才分的啊。”
  席漠燃作为旁观者相当淡定,长手绕过她的肩,提起被子盖住她的背:“跟你有什么关系,你只不过在陈述事实。当初是谁跟我说的,‘席漠燃,你真以为我和你离婚是我叔叔逼的吗?不管谁对我说了什么,只要我铁了心想和你过下去,我们就不会闹成今天这样’。谁说的?”
  他学得惟妙惟肖,姜郁备感羞耻地捂他的嘴。
  席漠燃轻笑着躲开,柔声安慰:“别多想,不是你的错,缘分玄着呢,情比金坚谁也拆不散,拆得散,那就不是对的人。”
  姜郁听出他意有所指,睫毛动了动,滑下去不说话了。
  席漠燃宠溺地揉揉她毛茸茸的脑袋,抬手关了壁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