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有话说_分卷阅读_95
  坐在角落面向窗外的男子终于搁下手中的杯子。
  江南最细腻的白瓷杯尚不能及他手中皮肤万一。他转过头来,周围不经意瞥见之人都呼吸微窒,有一瞬间的不能言语。
  因而当他开口说话的时候,茶博士周围的这一小个角落先行安静下来,而后安静便辐射了整个酒楼的一层,唯有二楼的丝竹管弦之声还悠悠飘下,仿佛做背景唱和之音。
  萧见深说:“大家说帝后琴瑟和鸣,又说武定帝另有红衣爱宠同进同出……这些都是寻常,话本中早就写到不爱写了。就没有人想过,也许这红衣爱宠就是皇后,皇后亦是男儿,孙氏女其实乃孙氏子,不过因豪族秘闻,所以假充女儿养大?而那武定帝还是皇太子之时,于一众娇娥中认出了这个假巾帼,方才一笔点中,将其纳入宫中千怜百爱,不肯放手?”
  “!”孙若璧一耳朵听见,汗毛都竖了起来!
  周围其余人等也是一惊而起:我去!这是什么样的展开?
  齐刷刷看向萧见深的目光已如夜间明烛,天上惑星那样闪闪发光,无声的催促着萧见深继续。孙若璧也和众人一样看向萧见深,当下就为萧见深高峻孤雅之面容怔住。
  但她很快回了神。她此时已有粗浅功力在身,上下一扫,只见这人披金饰玉——身上的衣服乃千金难求的织金缎,头上饰的头冠、腰间佩的玉佩,全为古玉,纽扣处也不消多说,俱为金珠珍宝。再看对方腰不悬兵刃,手中无有痕迹,坐姿虽正,看上去也像只是仪态好而没有那种习武之人落地生根的感觉,再忆起自己在京师中并未见过如此风流之人,便断定对方应当是一闲散的诗礼传家的继承人或者当家人。
  如此丰仪……简直叫人目眩神迷。孙若璧有些恍惚地想,但这样的恍惚只不过一瞬,她复又遗憾:唉,奈何不识武艺,不知男儿大丈夫,当谈笑纵马,一怒拔剑?
  周围人少顷安静,茶博士代表众人谦卑询问道:“不知这位先生有何见教?”
  “见教谈不上。”萧见深淡淡说,“只是相较于这些说老了的宫闱秘闻爱恨情仇,岂非皇帝敢为人先,冒天下之大不韪立一男后,开千古之先河更有趣一点?”
  众人肃然起敬!果非常人!
  萧见深又道:“但如此依旧落于俗套,需知襄王有梦、神女无心。恩爱之事古难全,纵武定帝愿拱手江山讨他欢,他心道自己是堂堂男儿须得建功立业,方不负了这一世英豪,于是也效仿那嫦娥飞天而去,从此日日思君不见君。”顿了顿,叹道,“争教两处销魂?”
  众人一作联想,也不由幽然而叹:“哎……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若由此之先河之举,再想先帝龙驭宾天之事,可知先帝为何忽然离世无疾而终……”
  “被气死的!”大家恍然大悟!唯一成年的儿子想要立男后,这乃是国祚动摇之举,能不气死吗,搁我身上我也气死啊!
  “再想那武定帝哪怕好色成疾,也不可能藏于深宫不露一面;而反推那武定帝为这男后花了如斯心思,结果依旧两地分离不能长久,有道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武定帝骤然受到这般大的打击,岂非缠绵病榻不能起身?”萧见深又道。
  众人细思恐极!
  茶博士结巴问:“先生之意难道是……”
  “不错,不想这绵延数百年的国朝今日受此大难,恐非幸事,只怕这百里烽烟,不日将起……”萧见深说道这里也微微一叹,目光似不经意般朝明月楼二楼上边扫了一眼。
  众人跟着神思不属、心惊肉跳,甚至有一面目普通之人不知怎么地就自二楼砸了下来,还正正好砸在孙若璧身旁!
  孙若璧吓了一跳,慌忙看过去,就见那面目普通之人五体投地于跟前,这里桌子排得密集,但他竟奇异的一张桌子一把凳子都没碰上,就把自己摔得七零八落,伏地呻吟不能起身。
  她心中同情,正要上前将人扶起,就听刚才说书的人又道:
  “上面所述种种全是信口胡诌当不得真,吾不过效仿博士,聊博诸位之一笑便罢。”
  孙若璧的注意力又被吸引过去了,她张眼一看,就见这句话并没能影响什么,刚刚认真听说书人说故事的客人也正规规矩矩地排成了一列队伍,从银囊中掏出银子来,弓着腰曲着手,将银子小心地摆到对方桌上,看上去就像是给菩萨上贡那样诚心,而带头的就是刚才在这里说故事的茶博士……
  孙若璧先被这码在桌子之上的银子闪花眼睛,而后她悄悄一捏自己的袖袋,捏到了一小块碎银子和十三个铜板。
  她站在原地一阵发呆,最后狠狠心,将袖袋抽口中的两颗紫色珍珠中的一颗拔了下来,递上前去——
  ☆、章四七
  紫色的珍珠是最后递上来的。
  萧见深自说完那个胡编乱造的故事之后就再没有动手,直到当孙若璧走上来之时,他才抬了一下眼:“姑娘给得太多了。”顿了顿,又道,“接下去的路恐不太好走。”
  孙若璧:“……”
  他本是意有所指,却在说完之后看见面前的女子腾一下红了脸,又看现在这位京师闺秀正穿着一身寻常的衣物,方才回味过自己话中的歧义。但这也是小事,萧见深便招来旁边的跑堂,除了孙若璧的珍珠,其余全让对方拿走换成便于携带的宝钞,又叫其随意上一桌酒菜,而后才对面前的人说:
  “坐。”
  这一个字说得理所当然,于是孙若璧也似乎被什么看不见的力量牵引着坐到了萧见深面前。
  萧见深说:“姑娘贵姓?”
  “免贵姓孙。”孙若璧忙道。
  “孙姑娘打算前往何方?”萧见深又问,他端起了茶,微沾唇润口后,再问,“——可是一个人上路的?”
  按道理一个人在外行走,路遇陌生之人,无论如何都要防备一二。但孙若璧看着萧见深的模样,始终起不了防备之心,于是将一切和盘托出:“我乃是自铸剑门中出来……虽是没几个人的小门派,但大家却如兄弟姐妹一般要好……只是门中确实不擅武艺,于是门主令我拿一封信前往他旧友的万云山庄,也是存着拜师学艺之心的……”
  来自小门派,身着普通衣服,前去学艺。
  随身携带友人信件。
  也……萧见深扫了一眼孙若璧,不算漂亮。
  没有任何值得人觊觎之处。
  既然如此,为何会引来专业的杀手跟踪下手?
  孙若璧自然不知道萧见深心中所想,她说完了自己的来历还意犹未尽,看着萧见深的脸就不由遗憾于对方竟不谙武艺,她忍不住道:“不知先生是要去哪里?我观先生一派风流潇洒,就是好似不会武功,不是武林中人,先生难道就不好奇那飞檐走壁之意趣,仗剑狂歌之潇洒?万云山庄就在近前,不过三五日功夫便至,不如先生也同我一起去那万云山庄看看,说不定就此萌生了些许兴趣?……”
  她正鼓足了劲地劝诱对方,一边说一边懊恼于自己的笨嘴拙舌,就见对面的人若有所思地看了斜侧一会后,说:
  “可,一起去吧。”
  这句话落下之时,萧见深已经和孙若璧一起上了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