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章
  富酬在监管人员旁听的条件下申请到了同当事人的会面。
  在此之前富酬如期拿到了证,大江安排富酬接了案子,凭他眼下的资历一般是不能接的,这也是他先前跟大江聊那么久的原因。
  在监管人接引下富酬进入一间封闭的小房间,等待期间,监管大爷看样子在此机关内工作了大半辈子,十分健谈,发表了一番对这帮刚关进来个把月的小年轻的见解,主要追责人奥田,也就是保洁阿姨的儿子,是他的主要抨击对象。
  偏激的伪革命,错误的极左'派,扰乱交通秩序,违反社会治安规定……其中非法聚众、非法集资和鼓动暴力,富酬听了渐生疑虑。
  看守人员带来奥田,二十出头,长着张好看的满怀意气的脸,和想象中的有志之士、激进分子大相径庭,表面没有受过私刑的痕迹,来时还一派天真的哼着歌。
  “while some lone woman stands,empty heart, empty hands,when the time came to part……”
  富酬向他了解情况,没提他妈妈,奥田也不问,富酬问的问题他有时心不在焉的回几句,有时不回,喉咙里断断续续的发出些曲调。
  问到最后,连监管人都看不惯奥田吊儿郎当的样:“他们这帮学生就是有毛病,不在大学好好学习,等学成好脚踏实地的改变国家,偏偏闹事,我看就是想逃课。”
  “嗯,脚踏实地是对的。”奥田忽然转过头来,年轻的脸上显现出戾气,“问题是现在正在地震,等学成就错过时机了,再无出头之日了。驶在错误的岔口前你他妈不去扳闸,走上错路后在前进的火车上推车厢后车皮,要么去掀火车,要么去发明时光机,我有病你有病?”
  他一口气说完,然后紧闭双唇,再不开口。
  出来的时候监管人脸面有些挂不住,说:“他们跟着他起哄也不是反对官老爷和有钱人,我看他们恨不得自己是官老爷和有钱人的亲儿子,你听那小子嘴里哼的什么淫词艳曲!”
  富酬附和他的话,监管大爷吹着保温杯的热水,不管自己和对方立场几何,说到兴起还跟富酬约了下次,富酬为了从内部人员口中挖到证据满口应承。
  虽然富酬对奥田的观感也不怎么样,即使没有监管人说坏话,他不甚赞同其处世为人,然而却未曾一刻动摇为奥田辩护的决心。
  正义的客观指向跟富酬个人喜好没关系,他们的人身权利受到了损害,富酬就要为其争取合理的判决。
  这个国家的法庭是陪审制度。
  专业审判员和群众陪审员组成合议庭,历史悠久的陪审制度的起源和发展伴随着斗争和演进,定位由集权到民主,如今又于其间徘徊。
  在证据收集之外富酬还是有些可发挥空间的,前检察官大江帮富酬拿到了陪审团名单。
  当然,法律规定陪审员和法官、律师、原告、被告等在庭外不能有任何私下接触,有的世界严到不能有眼神接触。
  富酬随便走进拘留所不远处营业的酒吧,要了度数低的红酒冲了包红糖。
  之前他在疗养院备考和翻人权相关案宗,许久没熬夜,乍一恢复以前的作息,他差点倒在法考考场,起身快了也头晕的厉害,医生说他贫血,没事多整点补血气的东西。
  喝着糊弄的红糖酒,富酬把名单和笔拿出来。
  名单只有名字和宽泛的职业,不按地位或资历排序。要根据情况制定策略需要更多信息,只需运用网络和花钱,是富酬做熟了的事。针对棘手的秘密人物也不难,他以前在这个世界的信息渠道和情报网络还剩一点。
  裁定被告是否有罪的十人陪审团中有商人、医生和手工业者等大小有产者,农民和工人阶级等无产者,有青年、妇女代表也有神职人员。
  单首的两位姓须王和凤,两家相识,皆为经营家族产业的商人,富酬把这两个名字划了,表示不可争取。
  有些力量不能争取,争取不来。尽管有消息称其与黄金之王手下的兔子卫队有往来,资本的本质有奶就是娘,军权政府能给那些资本寡头减税和利销的政策,资本则带动经济发展生产力,他们强强双赢,平民只有给政府填税款、被资本压榨收割的份。他们的立场倾向不言自明。
  往后,木之本滕隆,教育行业从事者;
  毛利兰,民间公益组织委员;
  丹尼尔.狄更斯,医生;
  一岐日和,中产妇女;
  平和岛静雄,工人;
  御坂美琴,学生;
  八轩勇吾,农民;
  角田哲,神父。
  需要对以上几位逐一调查,旁敲侧击,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程序上的证据链补充同样不能落下,法律工作正经做起来就是这么繁琐,富酬不确定自己便利的路子走惯了,还能不能实事求是的查证。
  没化开的红糖粘在杯底,像粘腻半干的血液,酒吧的电视放送新闻,上面封了近一个月的世界井和海关,滞留了些异界人,造成了不小的社会动荡,目前正在逐一解禁。
  “又解禁了?”柜台酒保笑了笑,“朝令夕改,儿戏一样。”
  “关键时刻行政司法外交全都乱七八糟。”因为酒精,富酬也有了点情绪,“王权世界以往单靠王权者成立小集团以力压人,本来就有军阀割据性质,王权者还全是石板选出来的,说好听点叫轮'盘赌,说难听点,这难道不是过家家?”
  富酬连神都质疑,何况一块莫名其妙的花岗岩。
  “政体一片混乱,全靠被选王权者的人品和自觉,外部对王权者的监督措施几近于无。这些个王权者头上的力量来源达摩克利斯之剑还会坏,同样的应险措施也不怎么样。”
  酒保望了望富酬身后,跟富酬使劲儿摇头。
  “怎么?又不是没发生过,达摩克利斯之剑坠落,一座城毁了,经济危机也是那时候爆发的,然而灾后重建异常缓慢,至今那里仍然废墟一片,就算已经发生的过去了,结果以后该做的准备还是不做,接着靠王权者的人品和自觉……”
  富酬按酒保指的回头,那的座位不知何时来了个红发男人,随他的出现,周围的空气热度似乎都有所升高,而他点着烟,关注着这边。
  “不好意思,我不是针对你,我是说是你的世界,”富酬认出这位是王权者周防尊,便解释道,“村委会这么弄还行,没见过管理以亿计数人口的世界敢这样的。”
  “……哦。”
  他事不关己的语气让富酬皱起眉头:“其实我刚才说的你没听懂多少吧?”
  他摇头:“全不懂。”
  “……”
  靠王权制衡军权专'制不靠谱,法制救不了王权人,富酬是不是该从政?
  事实证明给好人以力量不足以让世界变好。
  再者富酬觉得这位王权者寿命将尽了。
  将死之人有种装不出的不受控制的混沌状态,体内的力量放大了这点,不然他不会一点都听不懂。
  隔日再次探监,有个可争取的狱监,但是富酬的金子只能让他不怕丢工作,他真正畏惧的是王权者逐个衰落后即将无可匹敌的军政府,这不止是他一个人的担忧。
  出拘留所时,一位丰腴可爱的年轻女士碰巧与富酬一起,她挨近过来,直接挽起了他的手臂。
  “什么痛心人类的不义,什么考验,都是借口吧?”富酬问。
  她甜蜜烂漫地笑着。
  “你不过是拿人类寻开心,觉得把几个世界这么拼一拼很有趣,就像你每次都换个形象出现,和换装游戏一样,用来打发你那无穷无尽的时间。”
  嗯……你当然可以这么想。
  富酬听到了她娇慵的声音。
  “为什么是人类?作为神你的视野肯定无比广阔,为什么用这么多世界的全体人类开玩笑?神就是这么没有慈悲的东西?怎么不用苍蝇?”
  瞧瞧你身为人类这傲慢的发言。许是变换的身份让她多了份专属女人的俏皮和刻薄,她说,按你的逻辑,人类才应该是害虫。
  “有道理。”
  人类扩张族群的过程中灭绝多少生灵,你们从来不为这点小事上法庭裁决,多余的情绪是不必要的。她挽着富酬,同他在林荫路下悠悠漫步。假如有一天我挥挥手灭绝了你们,请记住,不是因为我想,而是因为我能。
  富酬沉默片刻:“我召你来,是要同你做第三次交易。”
  也是最后一次,你可想好了?
  “一条人命什么价?”
  已死的三十万,将死的二十万,当然,按吨算。
  “神界也通货膨胀?”
  复活一人或一亿人,于我向来是一样的,不要用你们的标准来揣度我。
  她用平稳的语音讲述着在富酬的标准下十分傲慢的内容。
  好了,你要换谁的命?
  “你是无所不知的神。”
  你必须说出来,与我以言立约。
  富酬自知这种抵抗非常幼稚,终究开口——
  “周防尊。”
  交易愉快。
  她放开富酬的手臂,素手晃过富酬胸口的挂坠。
  客观事实上挂坠的重量不可能有任何变化,富酬仍感到空落落的。
  “交易真的,不可逆?”
  她微微一笑,悠游走远。
  富酬试图安慰自己,虽然我失去了二十万吨黄金,但是我得到了……
  我他妈得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