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节
  他知道自己解释了也无用,弯了弯唇角,从哥哥手中抽出自己的手,转身就要离开。
  哥哥又紧住他的手,目光中带着恳求看他:“小言,你的情况真的不好,你不想在这里说话,就去找个椅子躺一下等我一会儿好不好?你不要不告而别,我劝完父亲,马上就带你去看医生。”
  他闭了闭眼睛,实在不忍心在哥哥的生日宴会上就这么拒绝他,更何况自从他去要塞之后,他们兄弟两人已经有两年多没有见过面,这次分别又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再见。
  他最终还是点了点头:“好的,我等你说完,之后再走。”
  哥哥还是不放心地给身旁的宫廷管家了一个眼神,这才放开他的手,去跟父亲说话。
  宫廷管家走在他身边,温和地低声说:“殿下,您想要直接回寝宫休息也可以,相信您的哥哥和父亲都会更放心。”
  他看着这个几乎是看着自己长大的长辈,有些放弃的轻笑了声:“赫利,今晚你和哥哥是不是一定要留下我了?”
  赫利宽和地笑了笑,银灰唇须下的皱纹都透着温暖:“不仅是我和您的哥哥,您的父亲也是一样的,您两年没回过家了,您的寝殿陛下都命令我们每天打扫保持原样。”
  他压低声音咳嗽了几声,看着赫利挑了下眉:“真的是我父亲命令的?”
  赫利笑了笑,干脆地承认了:“好吧,瞒不过您,是您的哥哥吩咐的……不过陛下也从未阻止。”
  他咳嗽着笑了笑摇头:“不了……我还要离开的,我总觉得要塞里面的事还没有结束,我得尽快回去。”
  赫利没有试图继续劝他,而是微笑着问:“您刚才说您今晚要到您那位新认识的朋友的府邸借宿,贵友的府邸可有什么医疗保障吗?”
  肃修言是没想到流浪汉的移动小窝有朝一日也可以被称为“府邸”,他忍不住失笑起来,摇了摇头:“大概是没有的……不过没关系,我已经把今晚的借宿费交给他了。”
  会向皇子收取借宿费的人,肯定不会是什么体面的贵族,甚至很可能根本不知道他的身份。
  赫利也发现自己失言了,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而是笑了笑:“殿下,陛下还是很关心您的,如果您的去处不太理想,不如就留在宫中。”
  他还是不想继续留在这里,更何况那杯酒的效力似乎已经没有了,他的喉咙刺痛得仿佛被撕裂,胃里也开始翻江倒海地恶心。
  他不想在这些人面前失态,边讽刺的笑了笑,边移动脚步想要离开这里:“是吗?我是看不出来。”
  赫利跟上他的脚步,对他眨了眨眼:“殿下,我们要不要来试一下?”
  他心里想试什么?赫利就又对他笑笑,低声说:“失礼了。”
  赫利的手臂礼貌地搭在了他的背上,而后抬脚不着痕迹地在他脚前挡了一挡。
  他一脚踩空,感到视野忽然混乱颠倒了起来,耳边是赫利的大声惊呼:“殿下!殿下!”
  他大概是被赫利绊倒又顺势接住,躺在了他的臂弯里,如果他状态稍微好一些,可能都不会被他如此轻易地放倒。
  他的状态的确很不好,强行站着还能勉强保持不动声色,躺倒后胃里的恶心感和喉咙的刺痛就再也忍不住翻涌出来。
  他呛咳着喷出了些东西,听到一阵脚步声急促地靠近,紧接着他的肩膀就被人从赫利手里接了过去,抱着他的人手臂很有力,也把他抱得很紧。
  他下意识地以为是哥哥,在咳嗽的间隙努力调匀呼吸抬起头想让他别再担心,却看到了父亲的脸。
  父亲的脸色比任何一次对他发火时都还要难看得多,他躺在父亲的怀里,看着他对身旁的人大吼:“快去喊医生!”
  父亲又低下头来看着他,满脸焦急地喊他:“小言!小言!”
  他觉得此刻发生的一切一定是不真实的,不然为什么在十二岁母亲去世后就再也没有抱过他的父亲,会突然又对他这么亲密。
  他眼前父亲的脸渐渐模糊,身体却突然轻了起来,似乎是父亲把他的抱了起来。
  他昏沉地靠在父亲宽阔的肩膀上,觉得有些讽刺,他之前不过是一个凑不够过夜费的贫穷士官,却能在一个多小时后就被尊贵的皇帝陛下这么珍视地抱在怀里。
  但是持续的虚弱和失血已经让他快要失去思考的能力,所以他干脆放任了自己的本能……这个抱着他大步奔跑的男人不是别的什么人,只是他快要急疯了的父亲。
  他已经是个成年男人了,却还是让父亲如此担心,真是不应该。
  他用尽了剩下的力气,轻声像儿时那样呼唤父亲:“爸爸……我没事,别担心……”
  他眼前已经黑暗了下去,最后的意识里,他能感到父亲颤抖的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声音不稳地安慰他:“小言,别怕,爸爸在,爸爸不会让你有事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肃爹:你们都是饭桶吗???我说把他带回来,不是把他押回来!我说把他放了,是把他放到皇宫里来,不是把他放到大街上去!
  军部众人:呃……这个……陛下……
  肃爹:打狗还要看主人,欺负我儿子当我是纸扎的吗???
  军部众人:呃……这个……陛下……我们以为是你让我们欺负的……
  肃爹:我让你们欺负我儿子???我脑子有问题?还是你们脑子是有问题?我【哔——】
  肃大神:咳,爸爸,注意下仪态。
  肃二:还说我脾气大,呵。
  第75章 从不会有无意义的细节(8)
  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 已经躺在了自己寝殿的天鹅绒大床上。
  阳光从宽大的落地玻璃窗里洒进来,斜落在洁白的绸缎被单上。
  他在短暂的茫然后迅速清醒过来,他床前的大玻璃窗正对着宫殿西边的花园, 阳光直接照进来, 至少要到下午一两点钟以后。
  他连忙撑着手臂想要坐起来,旁边的人觉察到他的动静, 连忙过来按住他的肩膀,温和地说:“小言,你还很虚弱,不要乱动。”
  他抬头看到是哥哥, 连忙抓住他的手, 想要开口才发现哪怕微弱的气流通过喉咙都疼痛无比, 但他还是努力发出字节:“哥哥……我得尽快回要塞……”
  哥哥安抚地摸了摸他的胸口, 在他脖子下塞了个枕头让他能稍微坐直一些,从身旁拿起温水让他喝了点湿润喉咙。
  哥哥俯身轻吻了吻他的额头,语气虽然温柔,话里的意味却很强硬:“小言, 你的伤势本来就很严重, 伤口又反复发炎出血,你昨晚昏迷不醒, 咳了好多血, 把我和父亲都吓坏了……你现在哪里都不能去,你需要留在家里好好休养。”
  他知道自己的哥哥看似温柔,性格却有些强硬,但这个强硬却来得有些不是时候。
  他的喉咙稍微舒服了些,有些无奈地开口解释:“我只有三天假期,路上就需要两天……我至少要赶上今天的晚班车才能准时回去。”
  哥哥还是带着温柔的笑容看他, 他却觉得自己从哥哥的笑容里看到了些令人害怕的东西。
  哥哥用温和的语调对他说:“没关系,他们很快就会忘记什么假期的事情了。”
  他本能地不想去深究哥哥这句话背后的含义,他想起来昨晚的事,对哥哥抱歉地笑了笑:“昨晚后来……是不是毁了你的生日宴会?”
  哥哥叹了口气,用手摸了摸他的脸:“小言,你知道我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应酬,昨晚那么多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人,我真正想见的只有我的弟弟……在哥哥心里,你比他们重要多了。”
  如果让那些挤破脑袋也要出席并以此为荣的达官显贵们知道,昨晚宴会的主角觉得他们不过是“无关紧要的人”,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
  哥哥说着,又看着他露出心疼的神色:“我如果早就知道你去要塞后会这么久都不回来,军部的人还敢这么傲慢地对你,我当时说什么都要阻止你离开家……”
  他们的母亲早逝,父亲又一贯严厉忙碌,哥哥总会自觉地承担起一些照顾他的责任。
  他在要塞两年,哥哥每个月寄给他的书信比什么都要准时,每次都洋洋洒洒好几页,还会附带各种食物和用品。
  因为那些包裹太过准时和丰厚,他的战友一直都以为那是皇室给皇子的特殊待遇……当然他后来也没少把东西分给他们就是了。
  他说不知道怎么回信也是真的,战友们的母亲都没有哥哥这么喜欢操心,他一次信没有回过尚且如此,如果他肯回信随便说点什么要塞的情况,可能哥哥下个月就亲自过来了。
  他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哥哥争辩,想起来昨晚昏迷前被父亲抱着的事,有些不自然地开口问:“父亲……”
  哥哥又俯身在他额头上轻吻了下,才起身说:“他昨晚和上午也一直在,中午你情况稳定了些,他才去处理紧急的事务了,我去叫他过来。”
  他正想说自己还没准备好跟父亲说话,哥哥就已经起身走了出去。
  他没等多久,父亲很快就大步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一堆人,不仅有几个军服整齐的将军,还有医生护士和端着各种物品的侍从。
  父亲径直走到了他的床头,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俯身在他额头上吻了下,声音和蔼又温柔:“小言,你终于醒了,你真是吓着爸爸了,爸爸都要担心死了,爸爸真希望受伤的人是我,而不是我最亲爱的儿子。”
  有一瞬间,肃修言觉得自己一定是还在睡梦里,并没有真的清醒。别说十二岁以后,就是十二岁以前,他都不记得父亲什么时候对自己这么和颜悦色过。
  而且怎么父亲和哥哥都来吻他的额头,那是他在十岁之前的待遇……他不过是受个伤,就被当小孩子一样哄。
  但在这么多人面前,还有父亲关切的目光下,他还是硬着头皮轻咳了咳,低声说:“我没事了,爸爸您放心。”
  父亲还是温柔地说:“不,你还远远没有恢复,你需要得到最好的治疗和照顾,直到身体完全康复为止。”
  父亲说着就抬头看向其中一个将军:“周邢上将,您认为我说的对吗?”
  周邢连忙垂着手上前一步,点头致意后说:“陛下您说的完全是对的,殿下是在执行军务时受伤的,理应得到充分的休养时间。”
  父亲还是看着他,周邢连忙又说:“因为殿下在前次作战中建立的功勋,以及在战斗中所表现出的杰出指挥能力和卓越战斗技巧,军部内一致决定对殿下的军衔和职位进行擢升。
  “殿下,您现在的正式军衔是中校了,恭喜您!军部为拥有您这样优秀的士官感到骄傲!”
  一夜之间就从被调查的疑犯变成了战斗英雄,还能连升三级军衔,他都要以为自己是真的在梦里没醒了。
  但是难得这些将军都在自己面前,他还是准备抓紧时间说点什么:“相信霍顿上校已经向诸位报告过北部第三要塞附近发生的袭击了,我认为这起尸鬼袭击背后是有人为操控的,所以可能有后续袭击。”
  他说着看了一眼自己的父亲,还是把接下来的话说了出来:“还有件事霍顿上校或许并不敢写进报告里,但我以自己的名誉担保我所说的都是事实……袭击我们的尸鬼,穿着神越帝国的军服并持有枪械。”
  他毕竟还是虚弱,提高声音说了这么多就忍不住咳嗽起来,父亲立刻拿了床边放着的温水亲手送到他嘴边,还摸了摸他的额头。
  做完了这些,父亲才抬头扫视了一圈那些将军:“这是帝国皇子用鲜血换来的情报,诸位都听到了?”
  他看到那些将军已经互相看了看对方交换眼神,听到这句话立刻纷纷点头表示已经知晓。
  父亲这才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那么今天就不继续占用诸位的时间了。”
  将军们纷纷行礼退了出去,父亲就坐在床边,沉默地看着医生上前为他检查身体和伤口。
  等医生也离开房间,他还是垂着眼睛不知道该怎么跟父亲开始交流,还是父亲主动握住了他的手,声音低沉地说:“小言,对不起。”
  这句来自父亲的道歉,他比听到刚才那些肉麻的话还震惊,身体都颤抖了下。
  父亲顿了顿,接着说:“我对你道歉,是因为我身为你的父亲和帝国的皇帝,没有正确地估计到我对你的态度可能在外界造成的影响,让别人有机会可以渗透到我们父子之间。”
  父亲说着,叹了口气:“我在帝国的皇帝之前,首先是你的父亲,我在任何时候,都会首先是你的父亲……”
  父亲说到这里,似乎也是觉得难以启齿,停顿了片刻才又继续说:“小言,无论我有没有表达出来,我对你的爱都是始终不变的。”
  他庆幸现在的虚弱让他的脸没那么容易红,看着父亲轻笑了声:“爸爸……如果你想听我说我也爱你,我是不会说的。”
  父亲笑了起来,俯身过来用手托着他的后脑,将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低声说:“小言,我已经失去你的母亲了,别让我也失去你。”
  父亲宽大温暖的手掌,还有额头的触碰是如此鲜明,他轻闭上眼睛感受,轻声说:“对不起,爸爸。”
  父亲放开手,退后了看着他:“虽然我向你道歉了,但这也不代表我认为你所有的做法都是正确的,不要想着因为这次受伤,你以后做什么我都不会骂你。”
  他也笑了,点头说:“我知道,我有个严厉的父亲,我不会肆意妄为的……”
  他说着停顿了下,把最后一点秘密也说了出来:“爸爸,其实还有件事我觉得应该告诉您。在和那些尸鬼战斗时情况紧急我没有多想,后来我在军部逼着一再回忆,想起来另外一些异常……
  “似乎是在我受伤后血液溅出来的时候,那些尸鬼突然失去了行动能力,才给了我机会将祭坛捣毁。”
  父亲面色凝重地听着,他注意到父亲的眸光中似乎有些深沉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混合了不可置信、担忧、但同时又非常骄傲的神色。
  父亲轻叹了声:“小言,这件事情你没有告诉给过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