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节
  他隐约知道伊缇每个月会单独去森林深处一趟,算算日子好像也差不多到了时候,便顺着痕迹,往深处寻找。
  因为森林里只有厄尔和伊缇两个人,也没有大型的凶狠魔兽,动物的生性都比较温顺平和,如果伊缇没有叫他一起的话,厄尔并不会刻意跟着。
  ——却没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景。
  这里应当是一座小型的墓场。
  粗糙的树枝统一被削平,新旧不一,插在大大小小错落的坟包前,上面是伊缇大人教他文字时的清秀字迹。
  “厄尔一号”、“厄尔二号”、“厄尔三号”……
  整整齐齐地写着这样的字样。
  厄尔顺着数字一路往下,最后一座坟包是“厄尔七号”。
  所以,他是八号吗?
  他面无表情地忽然萌生出这个想法,然后平静地砍下一截树枝,熟练而迅速地将坟包一一掘开,就像他为他爱干净又懒得往溪边跑的伊缇大人凿井时的动作。
  坟包里躺着的是不同的动物,有断了腿的兔子、伤了翅膀的鸟雀、少了一截尾巴的猫,有的只剩干干净净一副白骨,有的腐肉生蛆,还算新鲜。
  比如“厄尔七号”。
  厄尔忽然意识到,他只是出现了返祖现象的混血种,寿命仍然是人类的短暂,而伊缇大人是长寿的深渊魔族。
  他会很快长大,很快变老,很快死去,被伊缇大人埋在“厄尔七号”的旁边,变成“厄尔八号”,然后……
  然后又会有谁顶替他的位子,成为“厄尔九号”?
  ta会跟伊缇大人住在一起吗?住在他一点一点打造出来的“家”里,坐着他为伊缇大人亲手打磨的家具上。伊缇大人会温柔地摸摸ta的头吗?会对ta笑吗?会对ta撒娇,让ta帮自己梳头吗?
  他……会被伊缇大人忘记吗?
  她有太多“厄尔”了,而他只有一个伊缇大人。
  ——这可太不公平了,不是吗?
  厄尔开始变得黏人,变得爱向伊缇确认自己是否是被喜欢着的,时常把“我想和伊缇大人永远在一起”。
  他曾经被囚.禁在小镇的光明神廷的分部,偶然听神职人员说过,关于魔女的只言片语。
  魔女可以与人类签订契约,以永生为酬劳,蛊.惑人类堕.落,让人类变成供她们驱使的仆人。
  伊缇大人有说过自己是魔女,那只要伊缇大人和他签订契约,他们就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厄尔并不介意自己是仆人还是什么,他有时候还会羡慕起灰狼家的小狼崽,可以肆无忌惮地在伊缇大人怀里亲昵,被伊缇大人抱着顺毛。
  他仔细地把自己的黑发蓄长,好好打理,让它变得柔顺而黑亮,但依然没有招揽到伊缇大人的目光。
  如果他是狼或者狗就好了。
  厄尔偶尔会这么想,但是他很快又将这个念头推翻:因为如果只是一头会吐舌头、有漂亮毛皮的野兽的话,是无法留住眼里没有自己的伊缇大人的。
  厄尔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让自己死心。
  在第四年的第一天,发现继续这样下去的话,他连伊缇大人的狗都做不成了,只是注定会被抛弃、被顶替的玩具之后,他做了一个决定。
  ——魔女以心脏为力量传承,吃下心脏的人,即可成为下一任魔女。
  所以,只要吃掉伊缇大人的心脏,拿到力量,然后再同伊缇大人签订契约就可以了。
  厄尔这样微笑着,将磨得锋利的尖刀藏回腰后,伸手在熬煮蜂蜜栗子的锅里加入会令人昏睡的草药。
  没关系,要是伊缇大人不愿意和他签订契约的话,那就由他来好了。
  他不会像伊缇大人那样三心二意,他依然会是伊缇大人的狗也好,仆人也好,他只是想要一根不会被扯断的栓绳而已。
  只是这样的愿望而已。
  *** ***
  “伊缇大人,没事的,马上就好了。请再稍微忍耐一下。”
  黑发的青年有一双漂亮的深紫色眼睛,笑起来的时候,眉眼稍弯,便仿佛有星星点点的流光,辗转在其中。
  他眼神眷恋,口吻温柔而溺爱,深情如在对待恋人,偏又虔诚谦卑,就更像是低贱者,抬头遥望那高洁却不可触及的一轮月。
  ——而同时,他手握刀柄,将尖刀深插进面前之人的心口。
  “请不用担心。继承您的力量之后,我会契约您。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们,伊缇大人,我和您……会永远在一起的。
  可是连这个最后的愿望也没能达成。
  危机关头,魔族的灵魂金蝉脱壳,只留下了冰冷的空壳躺在他的怀里。
  沉默许久,厄尔漫不经心地丢开那把匕首,双手握住那只已经失去生命气息的手,十指相扣,贴在自己的侧脸上,闭上眼睛。
  “结果您,还是要丢下我吗?真是……”
  真是,太让他不甘了啊。
  伊缇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看上去很悲情,但其实事实是——
  伊缇:hello?取名废招你惹你了??不会取名字只能重复利用你有意见吗???
  【一个真实的事例:我曾经把同一个名字,安插在三个不同的故事里,当推动剧情的工具人npc,只是因为取不出名字了】
  第099章
  “啊?????????”
  听完厄尔视角的一番陈述后, 伊缇满脸问号地打断了他。
  终于得知自己养的人类为什么进化成白眼狼的她,觉得自己太惨了, 她冤死了!
  “取名废招你惹你了!我不就是取不出好听的名字, 所以重复利用了一下嘛!‘厄尔’可是深渊里受欢迎top 1的名字, 跟你们人类的‘汤姆’、‘杰瑞’差不多。我站在街上喊一句‘厄尔’能有几十个魔回头看我。”
  “重个名而已, 我还特意给你们加了编号做区分。至于吗?!”
  而且之前的厄尔一二三四五六七号, 连人类都不是!她就是路边捡到的奄奄一息快死的动物, 本着“死了就吃掉, 活了就养着撸”的信念带回家的。
  只是或许是她身体溢出的微弱魔力的关系, 那些濒死的动物往往都能坚持上十天半月再挂, 但大家都撸毛撸熟了, 再加上在森林里关久了, 把动物都看成邻居的伊缇, 最后没好意思吃,只能再费力一次,礼貌地埋掉。
  怎么说都是她亏了吧???
  “不是名字的原因,伊缇大人。”厄尔却笑了笑, 很是耐心地解释, “只是名字让我意识到了,如果我无法获得更长久的生命,我终有一日,会被您丢下。”
  “事实上,即便没了我,很快就又有新的‘厄尔’来到您的身边了, 不是吗?”
  他的视线扫过全神戒备的骑士,以及微微蹙眉、似乎无法理解的精灵,左手按在自己已经停止跳动的心口上,宛如一声满足的叹息。
  “……没关系,伊缇大人不用费心。这一次,厄尔会跟好您的,不会再让您迷路了。”
  伊缇:首先,不是迷路,是逃命;其次,并不是很想被你这个白眼狼跟着!!!
  感觉这个混血崽子自从把自己炼制成巫妖后,连脑壳也重新整过一次,拥有了独立于常识的神秘思考脑回路,但是问题不大,这种无法沟通的困难挑战模式,伊缇也非常熟练了。
  ……到底是为什么她会这么熟练啊?!
  选择性忽略了厄尔的迷惑发言,伊缇伸出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决定把话题跳到更重要的关键部分。
  “你,到底是怎么变成巫妖的?”
  她纳闷地问。
  巫妖虽然隶属于深渊魔族,但与土生土长、经由深渊孕育而成的纯种魔族不同,巫妖是其他种族通过一种特殊的炼制方法,以黑.暗.洗.礼,强行转化了原本的体质,投入到魔神麾下的存在。
  与普通的“堕落”不同,堕落是其他种族跟魔族签订契约后,打上深渊的刻印,从此受到魔神的庇护,但其根本未变,不过是借助契约,可以调动一部分魔力,来增强己身罢了。
  巫妖的转化,是要完全抹去此前的一切,以死亡、以黑暗,炼制血肉骨骼,完全地成为一种全新的姿态,力量强横不说,自此不老不死,除非粉碎承载其灵魂与记忆的“命核”,巫妖就可以不断复生。
  因为这种炼制过程极端痛苦,又需要纯种魔族的血肉做引,能凑齐材料的本就如大海捞针一般困难,能熬过炼制、成功转化的话,就更是凤毛麟角。
  即便巫妖一旦出现就很难打死,在深渊也只有屈指可数的几只古老巫妖,伊缇也就是蹭了曾经给怠惰大人带路的光,有幸见过那么一次而已。
  这也能说得通,为什么塞西特和伊格纳兹都没能及时察觉到厄尔的靠近了——巫妖本就是踏入死亡领域的异类,没有任何种族比他们更擅长隐匿踪迹了。
  她咬着自己的指尖,又将视线投向了单片眼镜被塞西特击碎后,在厄尔左眼里显露出的银月痕迹,越看越眼熟。
  “不对……这个银月印迹……奇怪……”
  厄尔微笑不语地凝视着伊缇。
  那眼神甚至可以说是带着些溺爱,仿佛是在看着小猫被乱成一团的毛线惹得直甩尾巴,觉得可爱,又不忍心它烦恼太久,于是伸手将其抱在怀里,亲自帮它解决所有麻烦。
  他温声细语地给出提示:“您应该是认识的才对。伊缇大人,您记得一个叫‘翠茜’的魔族吗?是她帮助了我。”
  闻言,伊缇一脸不信,猛地抬起头:“不可能!翠茜大人,翠茜大人她明明——”
  “明明已经死了才对……对吗?”
  像是在叙述一段精彩的故事,逗弄一惊一乍的观众,厄尔饶有兴趣地接下了伊缇的疑问,微微笑着揭露真相。
  “的确,翠茜身为上一任的银月之魔女,在继承仪式上被现任魔女洛丝特吃掉心脏,结束了生命。但她作为整个大陆最优秀的预言师,在看到未来之时,便做了决定。”
  “她留下了一本只有纯种魔族血液才能打开的魔法日记,又在一个人类的体内灌入她的心头血,将其变为继承她血脉的混血种。”
  “……而因为一些意外,伊缇大人,在你离开后,我打开了那本魔法日记。”
  “书里的小型空间里装满了珍贵的材料,魔法日记记载着魔女翠茜的魔法心得,又该如何将自己炼制成巫妖,以及——”
  右手打了个响指,古老的魔法日记悬空在他的掌心之上,厄尔抬眼看向伊缇,一字一句地说。
  “她在上面,提到了您。伊缇大人。”
  伊缇:?!
  “至于具体是什么……伊缇大人,您想知道吗?”
  刚竖起耳朵的伊缇,立刻变得面无表情,警惕起来:“你想要什么?”
  厄尔左手点在右肩上,单膝跪下,低下头颅,万分谦卑地对伊缇行仆从礼,声音平静却坚定不移,字字掷地有声,不容避让。
  “请您与我契约。”
  在伊缇炸毛地断然拒绝之前,他仿佛早有预料般,连拒绝的机会都没给伊缇,就又自己地站了起来,只是仍恭敬地俯首低眼。
  “——您不必如此急着回答我。您还想要‘界门钥匙’的碎片,不是吗?在您想主动结束捉迷藏的游戏之前,请随意玩耍,我会一直等候您的,伊缇大人。”
  说着,他勾起小指,由黑雾凝萃的丝线便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四肢被丝线操控的、原本昏迷倒在地上的侍女们,就毫无异样地爬了起来,笑容满面地垂手站在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