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节
  他又抬手擦了擦。
  项澍从沙滩上站起来,把摩托从海水里推到沙滩上,跨上去,尝试着发动了一下,引擎轰鸣声响起,没有问题。他说:“很晚了,上车,回去了。”
  祝苗愣愣地点头,站起来,身上衣服全湿透了,沉甸甸的。他跨坐在项澍身后,有点犹豫,项澍的声音从前面传来:“抓紧。”
  他松了口气,伸手环住项澍的腰,就像来的时候那样,项澍呼吸一顿,抓着他的手,往上挪了挪,说道:“往上一点。”
  祝苗刚调整好,车就开出去了。车速明显比来的时候慢了许多,祝苗在车上坐得很稳,遇到颠簸的时候,项澍还会放慢一点车速,这就导致他们回程比来时费时多了。
  当摩托车再次停在了咖啡厅门口的时候,里头的灯还亮着,门也没锁,幸好没有被偷。路灯依然兢兢业业地照亮门前的方寸之地,蜀葵也开得好好的,夜已经深了,偶尔从巷子深处传来犬吠声,一切如常。
  祝苗觉得刚才雨中的飞驰好像是一场梦,不知道有没有发生过。
  项澍解下头盔,拨弄了一下湿发,说:“快去休息吧。”
  祝苗乖巧地点头,进到店里,回头看了看,项澍没走,正坐在摩托车抽烟,见到他回头看,还朝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上楼。祝苗赶紧把湿衣服换下来,疯狂和发泄过后,比之前好受多了,奶奶去世的悲伤好像蒙了一层纱,不再像几个小时前那么尖锐。
  但他心上又沉甸甸地压上了一些别的东西。
  他好迷茫,不知道刚才到底真正发生了什么,亲吻又意味着什么。如果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贸然凑上来亲,祝苗可能会揍他。但项澍没揍他,是不是意味着项澍喜欢自己呢?
  祝苗一会儿想这个,一会儿想那个,洗漱过后,他下楼,项澍已经走了,路灯下没有人,但吧台上留了一杯热牛奶,已经凉到了刚好可以入口的温度。
  作者有话说:
  醒来还是很感动(不)
  第22章 第二吻
  现在的殡葬业非常发达,只要给够钱,一条龙服务不在话下,钱越多,服务越周到,葬礼越热闹。祝苗的叔婶选择了比较实惠的方式,一路下来倒也性价比高。出殡那天,祝苗见到了很多很久没有见过的亲戚,他们都聚在一起聊天。
  红白喜事自来是最传统的社交场合。祝苗和他们都不熟,只是默默听,给叔婶打下手,听他们说,奶奶年纪很大了,去得也很快,没有什么痛苦,算是很有福气了。祝苗想了想,道理的确是这个道理,但他又不免自私地想到,要是奶奶留下来了,那一切该有多好。
  葬礼上,祝苗没有哭,只是在告别仪式的时候吸了吸鼻子。他想起,以前奶奶总是拉着他的手,要他快高长大,天天过开心日子。
  祝苗自觉现在自己已经长挺高了,只要每天过得开开心心,那奶奶也就放心了。
  葬礼结束后,祝苗回了家一趟,想拿点奶奶的东西留作纪念。他叔婶一直在门边探头探脑,好像防贼似的。祝苗觉得快没意思的,最后只拿了几张旧照片,都是小时候的他和奶奶的合照。
  祝苗小时候长得特别可爱,虎头虎脑,肉嘟嘟的,又白又胖。有一张照片是奶奶牵着他站在巷子里拍的,他的手臂跟藕节似的,一节一节,手上戴着个银手镯,上面还有小铃铛,笑起来眼睛眯着,只穿着小内裤。
  一柠把祝苗的照片放在吧台上一张张看,难得地笑了。
  她从来都面无表情,笑容昙花一现,笑起来的时候有酒窝,特别可爱,祝苗都看呆了,比见到世界第九大奇迹还惊讶。笑过后,一柠从吧台底下乱糟糟的抽屉里翻出来个旧的粉色拍立得。
  她一本正经地翻出胶片装上,拿起拍立得,一只眼闭上,镜头对准祝苗。
  祝苗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摆着手说道:“别拍我……”
  一柠板着脸,拿开拍立得,说道:“快点,坐好。” 祝苗勉强坐回椅子上,他很少拍照,长大后基本没怎么拍,他也没有会和他自拍的好朋友,面对镜头的时候总觉得不自在,连眼睛该看哪儿都不知道了。一柠透过相机取景框看他,指挥他:“笑。”
  祝苗眼睛到处乱瞟,就是不敢看镜头,项澍正在院子里,听见里头的动静,透过玻璃落地窗往里看,正好和祝苗的目光对上。几乎是下意识的,祝苗忘记了镜头,忘记了紧张和局促,咧开嘴,露出尖尖的虎牙,笑了。
  一柠抓住了这个瞬间,摁下快门。
  她把照片拿在手上甩了甩,过了一会儿,影像渐渐显现出来,祝苗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好奇自己到底在照片里怎么样,也凑过去看:一柠只是随手拍,照片里的少年穿着白t恤,半侧着脸,笑容灿烂。
  一柠默默地挑了一张祝苗小时候的照片,和那张拍立得拼在一起。她把项澍叫进来,指挥他把这两张拼在一起的照片贴在吧台的照片墙上。祝苗屁颠屁颠地跟在项澍旁边,去看照片墙。
  墙上贴的大多是拍立得照片,有一些是店里的猫,还有项澍和一柠的一些照片,祝苗有看到一柠和一个高个子女生的合照,不知道是谁,祝苗还一眼瞄到了一张有点褪色的旧照片,上面是项澍,看上去比现在年轻多了。
  趁项澍走开了,祝苗偷偷地仔细看那张照片。
  照片上的项澍看上去可能就十七八,和自己现在差不多大,穿一件松松垮垮的t恤,头发剃得很短,脸上棱角分明,桀骜不驯。他的手好像搭在一个人身上,他旁边的人被旁边的照片挡住了。
  祝苗回头看了看,没有人在留意他,他悄悄伸出手掀开旁边的照片,见到了项澍搭着的那个人,祝苗认识,是何峥,也很年轻,眉眼温和漂亮。
  祝苗匆匆忙把照片重新盖回去,假装无事发生。
  他回头看,项澍又重新坐回院子里了。祝苗默默地盯了他一会儿,也没逮到他回头。那天从海滩上回来,他们没有再就那个海滩上的吻展开交流。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的,毕竟那个吻真的好轻好轻,比起吻,不如说只是贴一贴蹭一蹭。
  但好歹,项澍没有再像之前那样神龙见首不见尾,如常出现在店里,但祝苗却找不到机会和他单独说说话。
  至于要说什么,祝苗自己也不知道。
  祝苗自己最近也挺忙,自从奶奶去世之后,他就铆着一股劲儿,努力地学习。林周回来学校了,因为养伤,缺席了一段时间再回来的他瘦了一些,但看着精气神还行。神奇的事,往常祝苗一看到他就条件反射地难受,课也不好好听。但现在不会了,他潜意识里知道自己有人在罩着,面对林周也理直气壮起来,反过来是林周见了他像老鼠见了猫,走廊上都绕着走。
  还有一个多月就高考了,祝苗简直是拼了命了。
  在店里,一柠一般也不喊他干活,见他下楼来抢着要帮忙,还把他赶回楼上去。项澍现在也每天来店里,盯着祝苗写卷子,有不明白的地方也给他理顺思路,帮他整理提纲。
  那天项澍在店里留得很晚,他前一天晚上熬夜烘了新买来的一批生豆,白天又守了一天的店,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但他还是强撑着精神,盯着祝苗写英语卷子。等祝苗做完一轮,看过去,发现项澍趴在吧台上。
  “哥……”祝苗轻轻喊道。
  没答应。
  祝苗小心翼翼地搁下笔,走过去,发现项澍好像真的睡着了。他睡觉的时候皱着眉,头发已经完全长回来了,发尾还带着一点没褪的浅金色,显得新长出来的头发很黑,但他不在意,一股脑束在脑后,散下来的几缕随着鼻息颤动。
  祝苗没叫他,也趴在吧台上,俩人面对面,只不过一个睁着眼一个闭着眼。
  祝苗第一万零一次想,项澍怎么这么好。
  他又想起那天在海滩上,俩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他心跳快得像是要从胸膛里蹦出来,他凑上去,用嘴唇蹭到了项澍的嘴唇。
  祝苗脸红了,心跳再一次快起来。他伸出手指,轻得像羽毛似的,点在项澍的下唇上。项澍没有反应,还在睡着,呼吸平稳,他眼下发青,好像是真的困得狠了,今天白天的时候也一直在打哈欠。
  祝苗收回手,做贼心虚似的左右看了看,店里很安静,猫咪也已经被赶回笼子里了。
  他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鼓劲,手撑在吧台上,一点点往项澍的脸上凑,直到感觉到对方的鼻息。祝苗牙一咬心一横,侧过头,把嘴唇印在项澍的嘴唇上,甚至还鼓起勇气,试探性地蹭了蹭。
  项澍刚喝了一杯曼特宁,唇间有咖啡的香味,苦的、醇的、甜的。
  祝苗尝得不真切,他伸出一点舌尖,轻轻地舔了舔项澍的下唇。他太紧张了,以至于忘记了闭上眼睛,他看见项澍皱着眉睁开眼睛,眼神还迷蒙着,就这么直直地看入祝苗的眼里,两人四目相对,距离很近,鼻尖蹭着鼻尖,呼吸相闻。
  项澍又把眼睛闭上了,祝苗感觉到唇舌上又潮又热,项澍微张着嘴将他的唇舌咬住。
  是湿的。
  祝苗脑袋炸开,感觉到舌头被卷住,他忍不住从喉咙里发出了一声闷哼,鼻尖上都是汗。
  第23章 心情不好
  祝苗浑身发麻,全身上下都好像不存在了,只剩下两瓣嘴唇和一根舌头。
  突然,就在祝苗晕乎乎不知所以的时候,项澍半合着的眼睁开了,他眨了眨眼,好像这才清醒过来,把祝苗推开。
  祝苗还愣着,嘴巴还半张着,嘴唇湿漉漉泛着水光,脸颊眼角都红了。
  “我操。”项澍站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后背被吧台的边沿顶着。
  祝苗刚才还觉得自己炸得像天上的烟花,就这两秒钟的时间,烟花快速炸开燃烧,然后湮灭,像流星一样划过夜空,熄灭了,一头扎进冷水里,冷飕飕的。祝苗低下了头,手揪住衣服下摆,小声说道:“对不起……”
  几乎是和祝苗同时,项澍也说了一声“对不起”,他说:“对不起,我以为是……”
  他声音很低,到底是什么,祝苗没听清。他的心不住地往下沉,他说:“是我不好,是我偷偷亲你的。”
  项澍没有接他的话,将围裙解下来挂回去,说道:“太晚了,我先回去,你早点休息,别写太晚了。”
  祝苗站的位置正好堵住了吧台唯一的出口,他心里还在想着刚才项澍说的话。项澍以为是什么,祝苗又不合时宜地想到了项澍背后的抓痕,和他心不在焉地亲吻别的情人。祝苗觉得难堪极了,眼睛发涩,他只好说道:“我、我是因为……”
  项澍问:“什么?”
  “我是因为……”祝苗抬起头,勉强笑一笑,“因为我之前都没有谈过恋爱,我不知道……只是好奇而已,之后不会了……对不起。”
  项澍像是松了口气,但眉头还是皱着的,又像是生气,但祝苗根本不敢看他的脸。
  “我先走了。”
  项澍没有回答祝苗的话,侧过身从他旁边出去了,头也不回地推门走了。推门的时候用的力气有点大,门关上之后,门上挂的铃铛还在“铃铃”响。祝苗浑身泄了劲儿,背靠着吧台蹲下身,坐在地上,手搭在膝盖上,发了会儿呆,揉揉眼睛,又重新站起来,继续写作业。
  奇怪的是,祝苗心里格外地冷静,也不伤心,也不乱想,飞快地把作业都写完了,还背了二十个单词,到了睡觉的时间,躺在柔软的长沙发上,闻着猫咪的味道,很快就睡着了,一点都没有辗转反侧。
  只是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祝苗觉得心尖上麻麻的,像有人一直掐着,让人提不起精神。放学的时候,他回到店里,一眼就见到了项澍在吧台后面,俩人目光接触,又飞快分开,祝苗觉得更难受了,恍然大悟,原来掐着他心尖的人是项澍。
  祝苗最近都铆着劲儿学习,除了林周,另外几科的老师都喜闻乐见。后进生上进了,本来就是老师们最乐于见到的,甚至比见到优等生更上一层楼更兴奋,纷纷关怀,祝苗越学越有劲。
  他在二楼写作业,项澍在一楼守店。
  要是平时,祝苗会很不好意思,他会想尽办法下楼帮帮忙,毕竟被收留被照顾已经很好了,还要白吃白喝拿工资,那也太说不过去了。但祝苗今天一点都不想下楼,跟作业和猫呆在一起比和项澍呆在一起自在多了。
  今天周五,店里来的人还挺多,络绎不绝,店里几张小桌子几乎都坐满了,祝苗还听到了小孩子的声音,他从二楼的栏杆上探头出去看,见到是两夫妇带着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
  那小男孩见到店里的几只猫,特别兴奋。猫见了小朋友就躲,那小朋友一把揪住了猫尾巴,祝苗看着都吓了一跳,项澍走过去,一把将猫抱起来,小朋友还揪着,父母也不去说他,项澍说道:“撒手。”
  小朋友扁了扁嘴,松开手,跑回爸爸妈妈那儿去了,项澍把猫放在楼梯上,拍了拍猫屁股,猫就一溜烟跑上了二楼,窝在祝苗的膝盖上。
  那小男孩还在小声地闹着,说要玩猫咪,他妈妈哄他:“猫咪跑去二楼了,你去看看?”
  项澍大声打断道:“二楼不营业。”
  他声音有点大,脸很臭,店里一下子静了静,祝苗看了觉得有点紧张。幸好,项澍的身量和花臂看上去还是很有震慑力,那一家三口没说什么,点了咖啡。就在祝苗松了一口气的时候,项澍也冲好了咖啡送过去。
  那一家三口中的男人,喝了一口就开始找茬。
  他好像也是懂一点咖啡,一开口就说冲得不好,一开始项澍还耐着性子回答他——咖啡厅有时候就会有这种挑刺的客人,但这个男的,从研磨度挑刺到水温,又说风味不对,又说咖啡师手法不行,声音还很大,整家店都侧目看他。
  项澍二话不说,上去把他喝了一口的咖啡端回来,“哗啦”一声全部倒进水槽里。
  祝苗在二楼吓得连忙站起来,猫从他膝盖上跳下去。往常项澍守店的时候比一柠还要温和周到一些,今天确实是这个男的找茬了,但也少见项澍的脸这么臭的时候,他今天也是穿的无袖,手腕上戴了个玫瑰金的素面手环,花臂露着,看着就脾气坏。
  他说:“不好喝就别喝了。”
  那男的面子上下不来,一下子站起来,只是他个头不高,在项澍面前未免失了气势,这让他更生气了。他仗着自己的顾客身份,上去挑衅地推了项澍一下,项澍没和他废话,揪着他衣领把他往后一掼,那男的后背撞到架子上,架子上好几个杯子掉下来,“噼里啪啦”碎了一地。
  祝苗惊叫一声,连忙下楼去,项澍后槽牙咬着,下颌线锋利得像刀子,拳头捏紧,好像想揍人,店里的客人都吓坏了。祝苗忙冲过去,用了大力气,将两人分开。
  那男的还在嚷嚷:“你们这什么店,还打人……”
  祝苗用后背顶着项澍,差点都没顶住,祝苗大声说:“店里有监控,是你先动手的——”
  那男的瞥了一眼项澍,嘴里还在放着狠话,骂骂咧咧地带着老婆孩子走了,祝苗松了一口气,拽住项澍的手臂,生怕他要追出去。项澍的手臂肌肉都紧绷着,好像真的气得不轻。除了上次揍林周,祝苗就没见他气成这样过。
  祝苗连推带拉,把项澍推到院子里去,朝店里的客人道歉,说要给他们免单。
  等客人都走了,祝苗小心地推开门,探头朝院子看去,院子里没人,只有项澍,一股烟味,烟灰缸里一堆烟蒂,项澍手指间还夹了一根。
  祝苗说道:“我给其他客人免单了,没问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