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见老熟人
  “你这是在做什么?”耳边忽然响起冷硬的声音,秦时转过头一看,贾总管脸色铁青,手里捧着一片盛有清水的长长大叶子,他就这么站在不近不远的角度,配合上周围阴森森的场景简直是恐怖鬼故事里的再现,那双眼睛好似在缓缓地滴血。
  宛如抓奸现场,秦时照旧面不改色地说:“天有点凉,你许久不回来,我帮困了睡着的他盖一件衣服防寒。”
  贾总管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哼声,走过来把手里盛有清水的长长大叶子递出去,“这里没你事了,拿着,去砍根竹子做简易版本的装水竹筒,我们明天还要赶路没有时间耽误在找水这种小麻烦里,别和我讲抱怨,能为皇上做事是你的福气。”
  你上辈子是很乐意鞭打奴隶的颐指气使性格吗?真当我脾气好可以随便指使啊,秦时不是很满意他的态度,这样一对比,胡子骞的奸诈形象都变得高大上了许多,但此时此刻他们经历的遭遇非同一般,算了,暂且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等到情况稳定下来再决定一拍两散。
  拿过贾总管手里捧着的长长大叶子,打算先找个凹凸的石头放下来,周围也有少许的竹子,就是得仔细寻找一会才能发现,视线扫过,不费劲地看见了一个合适的石头,凹凸的角度刚刚好,半蹲下来,小心地轻放长长大叶子,突然听见背后的贾总管冷冷开口。
  “你到底想要怎么样?”
  秦时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半晌才从地上起身,拍拍衣摆上沾染的泥巴点儿,些许黏在手指尖,揉捏一下变成了干巴巴的颗粒,“我完全不懂你的意思。”
  “不懂?是假装不懂吧。”贾总管站在火堆照不到的阴影里,嘴角勾起一个说不上来有多么友好的情绪,“你身上携带的匕首就是普通货色,如此轻松地用匕首去削生铁做成的撬棍,一片片掉落在地上犹如柔软花瓣,一般人能做到这种程度吗?我虽然老了,但也不代表脑子里面全都是水。”
  秦时终于转过身,他脸上的细微表情在旁边火光的照耀下一览无余,足够透明,不存在可以悄悄隐瞒的角度,视线不偏不倚与贾总管直接对上,“那么你希望我现在做出什么选择?”
  “这么快就承认了?果然是迫不及待要快点跑路了。”贾总管嘲讽道。
  秦时清清淡淡地说:“这不正是你心里所期盼的么,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贾总管冷淡道:“我当然不会让身边徘徊着一个形迹可疑的人,但如今形势所逼,就算我不想也不能这么做。”
  秦时直接下了结论,“总而言之,就是此时此刻我对你们还算有用,弃之可惜,食而无味对吧。”
  “为我们做事本来就是你的本分,别得意忘形,从此以为自己有多么的重要了。”贾总管反驳不了这句总结,可又不想要承认他们的确需要着秦时的事实,冷言冷语地准备布置下马威。
  秦时双臂交叉放在胸前,歪了头,“那是你自以为觉得,我并没有这么闲着没事干,本来这件事没有发生的话,谁都不会继续碰面,我只想要结束之后你们过你们的,我过我的不要再有联系,至于得意忘形,比较你我两人用在我身上似乎是最不贴切的形容。”
  “区区刁民,居然也敢在我面前放肆!”贾总管瞬间炸了,咬牙切齿道。
  “原本不打算说的,但既然是要继续走下去,有些事情还是早点讲出来比较好。”秦时摊开一只手来掂量掂量,“有求于人,态度总该好点吧?”
  “笑死我了,你有什么资格说这话。”贾总管嘲讽一笑道。
  秦时轻描淡写地说:“我的确没有什么资格,但同样的,我也没有欠下你们什么,想走就能直接走,说白了纯粹是好心帮帮忙,你又有什么好得意地对我要求这要求那呢?”
  贾总管想骂人,“你……!”
  “我不想把话说的太难听,你年纪相比之下比谁都大的多,是需要尊老爱幼,但是……”秦时直接打断了他还没有组合在一起的话,肉眼可见的态度冷下来,敏锐感受到这股压力的他不禁下意识住了嘴,看着秦时甩出来那把随身携带的匕首,锋利异常,冰凌一般。
  “人的耐心是有极限的,我没有必要一定得配合这么没有礼貌的行为,往坏处预想,即使是在这个时候用这把匕首杀了在场的所有人,也不会有谁知道握着它的人是何方神圣,当然了,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可会不会发生,你自个慢慢想想吧。”
  橘红色的火光下,那把匕首一瞬间又消失了,不到几秒的时刻犹如清晨的露水,但散发出来的寒凉却是令贾总管的心肺几乎停滞,待脚步声逐渐远去,他才不受控制地双腿一软竟然摔坐在地上,若是没有身旁的石头做支撑恐怕早已经趴倒了。
  ……好可怕,这个人的威压居然如此之强,曾经没有杀人放火过是不可能深深隐藏在身体里,他们怎么会碰上这么一个非同小可的家伙!他无意识地摸着嘴,脑内的思想碰撞好像在翻江倒海。
  不经意地瞥到草地上侧卧睡着的人形身体,此刻的时辰不早,他们第二天还得继续赶路,他年纪大了吃不消这么疲累还是要早做休息。
  捡了一些周围散落的柴火丢在正徐徐燃烧的火堆里面,火星子乱跳,他找了距离皇上不远的一处不脱衣地躺下来,翻个身缓缓闭眼,不安心的感觉仍在,徘徊着不曾离去,但随着眼前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焰变得越来越晦暗不清,他的这股念想也轻飘飘地模糊了,真正意义上的黑暗便不着痕迹地笼罩了上来。
  ——
  清凉的触感在脸上显得格外明显,惊得他睁开眼睛,突然从地上起来,老腰这么一折腾差点断成半截,转过头,拿着一个手帕的皇上两只手半举。
  “您这是?”
  皇上下意识地把手帕放在身后,有点儿小尴尬地说:“我瞧着脸上好像沾了一小块脏东西,但看你睡得正熟就没有叫醒,想要用湿帕子轻轻地蹭掉,把你吵醒了,早知道就不多此一举了还能多睡一会儿。”
  贾总管连忙道:“瞧您说的是什么话,皇上这么关心,奴才感激还来不及呢,而且本来是奴才应该比您先起来准备周全,今天是失职了。”
  皇上摇摇头,“这件事怪不了你,岁数大了总是想跟也跟不上,能有这般坚持已经是到达极限了,今天的马车就别亲自动手了,好好多休息一会吧。”
  贾总管点点头,几句话就瓦解了这份小尴尬,让皇上有台阶下来,到底是在宫里头待久的人精,即使是阿谀奉承也能行得正正经经,接过皇上递过来的手帕在脸上简单擦抹,浸湿了水的帕子摸着软软的,对混沌的神智起到的作用简直是堪比用石头砸脑袋,一下子就清清爽爽了许多。
  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他左顾右盼,看不见除了他们两个之外的另一个人,这个形迹可疑的家伙难道是昨夜偷偷跑了吗?
  大概是看出来了他心里的想法,皇上接着说:“李兄去溪水边接水了,他昨天晚上砍了很多竹子制成了几个简易版本的竹筒,足够我们在三天内饮用和使用,我想,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
  “他还真的去做了?”贾总管不免有些讶异。
  似乎是察觉到了不知道的错过内容,皇上严肃地问:“其实我很想和你谈谈这件事,只不过之前太急太乱总是找不到合适的时间,现在刚好就剩下我们两个,贾总管,我想知道,你是不是一直在针对李兄?”
  他立刻说谎不打草稿地否认,满脸正直无私得就像从来没有动过类似的念头,“您怎么会这样想奴才,绝对没有这种事。”
  “真的?”皇上半信半疑地说,“可我怎么觉得你们之间的气氛老是怪怪的,虽然他没有明说,但有时候都仿佛在避免和你进行更多的接触,连对话都不想要扯起来有关的词语,和谐共处完全不是这样的模式,你真的没有挑衅他吗?”
  “皇上,奴才看上去就这么不值得相信吗?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个可以支持我们的人,奴才哪里有功夫浪费在这些微不足道的杂事上。”
  说着说着愁容满面地叹了口气,只是令人困惑的是,皇上明明是可以信任的,但他却依旧把嘴巴闭得紧紧的,关于秦时有问题的消息是一点儿也不透风仿佛针穿了线缝得结结实实。
  尽管还是不太相信,不过相处了这么长的一段时间,皇上深知打破砂锅问到底很不适用在贾总管的身上,可能是看不惯身边多出来了一个拖油瓶吧,这样想着只好无奈道:“你别太过分了,丞相现如今生死不明,我不想要身边的人再遭受到任何的伤害,不管是你还是他。”
  贾总管眉头一皱,“您……是在关心他吗?”
  话噎住,脸颊无意识地浮起一片薄薄的红霞,皇上呃呃啊啊地撇过头去不太敢直视他探究的目光,“有……有吗?”
  “其实我也有点在意,皇上,昨天晚上独自去取水的时候,您和那个人都聊了什么?”他装作心不在焉地轻轻问。
  皇上不自然地回答,“没有啊,我们谈的,单纯就是一些吃喝花草之类的小兴趣,就只是这样,没什么要紧的。”
  “是么……”他若有所思地说。
  眼看着就要瞒不下去,皇上适时地捂嘴咳嗽,“太阳很大,我感觉脑袋好像有点晕……”
  “太阳?”他抬起头来,“但今天是阴天啊。”
  “唔,反正……反正不舒服就是了,我先去马车那里休息一会。”皇上尴尬不已地找了一个不怎么样的借口赶紧溜走。
  他问: “需要奴才伺候着吗?”
  皇上不假思索地立刻驳回,“不用!我想一个人暂时待一会就好了。”
  说完连看一眼的胆子都没有,仿佛受惊的兔子连蹦带跳地跑了,贾总管面无表情地瞪着头顶不见一丝泄露阳光的阴沉沉天空,直到背后有细微声音慢慢在接近,撇头去看,秦时提着一条绳子过来了,上面绑着好几个沉甸甸的竹筒,装满了水一摇一晃看起来分量十足。
  “终于醒了么。”看到他在撇头望着自己,秦时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
  贾总管走过来,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的抽出他腰上插着的匕首,砍了一个绑着竹筒的绳子,刚好接住从半空中掉下来的竹筒,打开来,里面的水清清凉凉,闻着似乎还自带甘草的甜香。
  瞥了一下里面,他的笑容带着说不清楚的怪异,“还挺上心的啊。”
  “要我喝一口给你看看吗?”秦时波澜不惊地回怼了一句。
  没有继续这种阴阳怪气的说话方式,他重新盖上丢还回去,幸亏不是用丢或则扔,否则这个竹筒里的水就要用来浇灌大地母亲了。
  “我今天没有力气控制马车,你来行驶,我说去哪就去哪,不要趁机耍滑头。”
  秦时问:“你们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贾总管懒懒地答道:“说了你也不知道。”
  ……你这不是等于没说,秦时很想要朝天上翻一个白眼,“那你自己看着办吧,我的胳膊也不好使。”
  “你这人,还真是事情多,算了,反正讲了也跟你没有关系搭上,我们去北宫王府见郡主,那里有皇上的侄女——北宫辰,到时候或许可以让她帮忙。”
  秦时的表情一瞬间扭曲了,眼里直白地写着震惊两字,“北宫辰?!”
  贾总管满脸狐疑,“你认识?”
  “没……不认识。”秦时面色难看地勉强道,心里则悲痛欲绝地跪地,时隔几月,又要见老熟人还不止一个,老天,不带你这样玩我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