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家子的古代日常 第42节
  裴清泽已经傻了,在他眼里,顾成礼一直都是一个功课好、深受师长喜欢的好学生,不仅如此,还年岁不,是他愿意引为知己的同伴。可如今顾成礼依旧还是那个身量尚未长成的少年,却每一言、每一行都脱离了他心中的认定。
  他用手去拽赵明昌衣领的模样哪里还有一丝斯文知礼,那厉声喝问的样子更是与温和纯善相差甚远,这样的行为是裴清泽眼里粗鲁不堪的,但此刻他却觉得顾成礼说得每一句都没错,铿锵有力地敲在他心头上,是了,虽然他脾性软和,但也看不惯赵明昌此刻模样。
  颓废丧志,自怨自艾,不去想着要如何摆脱赵家如今的困境,反而让赵伯伯与赵婶子平添忧愁,岂不是不孝?
  赵明昌嘴巴轻轻嗫嚅,“爹,娘……”顾成礼的连番质问像是闷雷一样砸在他身上,让他犹如经历了五雷轰顶,却也从那种怔愕中惊醒,眼前不由想起那日回家看到母亲独自坐在房里垂泪点的模样了。
  是了,他娘本身就已经很难受了,他竟然不想着去安抚她,还要给增添烦恼,他的确是不孝。
  赵明昌身体轻颤起来,顾成礼见他哭出声来,叹了一口气,将手里紧拽着的衣领松开,坐回到那原先的坐凳上。
  哭出来就好,能哭出来说明还是能清醒过来,不枉他费此苦心。
  赵明昌哭得涕泗横流,像是要把这几日的惊惶与懊恼都痛哭出来,肩膀一耸一耸的,脸上都布满了泪痕,哪里还有往日那华服小公子模样,裴清泽看不过去,忍不住递了一块手帕过去。
  赵明昌接过,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后用手帕一擦。
  裴清泽:“……”
  裴清泽转过头去,突然后悔递帕子了。
  “昌儿,昌儿你怎么了?”
  高氏听了小厮的通报惊惶地从前厅一路跑过来,而赵爹也是跟在身后跌跌撞撞,嘴里还念叨着,“你慢些,别再磕绊到了……”
  高氏等不及去寻那顾成礼的麻烦,而是一脸紧张地握起赵明昌一只手,将他左看看右看看,“我的儿,可有伤着哪儿?”
  赵明昌方才止住泪,此刻还有些抽噎,另一只手里握着脏了的帕子,眼眶发红,目光流连在高氏的脸庞上,他娘这几日果真是憔悴了不少,平日那般爱美的一个人呢,如今都眼角出现了细碎纹路,赵明昌看着觉得鼻尖发酸。
  高氏何曾见过自家街头霸王一样的呆儿子露出这委屈模样,心里怒意涌出,正准备转头问顾成礼为何要这般,却被赵明昌一把揽住,然后哇哇大哭起来。
  “……是、是孩儿不孝…让娘跟爹为我、为我……操劳至此……”赵明昌带着哭腔,不断抽咽着,而被他揽在怀里的高氏更是哭成了泪人。
  “我的儿,只要你好好的……为娘便是、便是多操劳些又值当什么……”
  “…呜哇,娘我错了……”赵明昌哭得稀里哗啦,紧紧抱着高氏不松手,更觉得前几日的自己简直混账至极,娘儿俩抱头对哭,连一旁的赵老爷都没忍住,不断用衣袖试着眼角。
  这本是感动至极的画面,而裴清泽此刻觉得自己一个外人站在此处真实尴尬至极,突然想起顾成礼,抬眼望去,却发现顾成礼竟不知何时到了他身旁,拉着他就轻声出去了。
  “让赵明昌先和他爹娘待一会儿吧。”
  顾成礼与裴清泽二人在赵家花园里逛了起来,因赵家如今遣散了不少的仆人,原本景致不错的花园如今无人打理而显得杂乱起来。
  顾成礼先前扯赵明昌衣领这件事早就被那小厮喊得府里上下皆知,如今高氏与赵老爷等人还没时间来寻顾成礼,但这顾家的下人却不敢上前来,生怕到时候会牵连到自己身上。故而一个个见着顾成礼与裴清泽二人进了花园,眼神闪烁,最终选择当作没瞅见,一溜烟就跑开了。
  等赵义鸿夫妇来寻顾成礼二人时,已经过了一个时辰了,顾成礼望过去,赵明昌一家三口个个都眼眶微红,看样子方才应是都哭过。
  赵明昌见着顾成礼二人,脸上泛红,想起先前在他俩面前自己哭成那副模样,顿时恨不得能找到一个地缝可以让他钻进去。
  赵义鸿在生意场上经营多年,哪怕方才也曾哭过,却不会像儿子面薄,此刻见顾成礼露面,反而是很坦然地上前行了一礼,“今日老夫得多谢小公子了,若非你直言敢劝,只怕昌儿他如今还不能……”
  赵明昌羞赧垂头,是他太不懂事了,先前只顾着难过,担心那些伴读小厮出府后要如何过日子,却不曾想过爹娘这些天又是如何度日的。
  高氏抚了一下垂头丧气的儿子,看向顾成礼,一脸歉意,“方才是婶子失礼了,若不是昌儿拦住,险些错怪了你……”
  “婶子不过是担心明昌罢了。”顾成礼哪里不懂懂她心思,并不在意,况且他以这种“粗暴”的方式唤醒赵明昌,自然是有风险的,难得的是幸好赵明昌父母还是比较明理的,若不然此刻他只怕已经被撵出去了。
  高氏看了一眼差不多已经回过神的儿子,又瞧了一眼顾成礼与裴清泽,脸上挂起笑意,“先前我便备下了一些吃食,不若一道去用膳吧?”
  赵明昌却有些不太乐意,方才他可是出了一回丑,虽然与爹娘解开了心结,但还是想要独自待一会儿,短时间不想与顾成礼二人共处。
  赵义鸿吹胡子瞪眼,“怎么?人间好意帮了你,你反而还记恨起来了?”
  “当然不是!”赵明昌一口否决,然后眼神快速扫了一眼顾成礼,吞吞吐吐道,“我不过是,不过是想要缓一缓嘛……”
  他相信便是换了一人,方才丢了那么大的人,定是也不愿意此刻就见外人的。
  顾成礼轻笑一声,打趣道,“先前我们在学舍里住了几个月,你是什么模样我还不清楚吗?”
  他们四人睡同一榻,而其中以赵明昌的睡姿最差,时常滚到许敬宗的床铺那里,亦或是裴清泽那里也是有过的,若是前者,很有可能会被直接踢下床铺,而裴清泽也不会太“温和”。
  赵明昌这么一想,还真是如此,瞬间觉得不扭捏了,赵义鸿夫妇见此很是惊奇,他们当爹娘的自然是比旁人了解自己儿子,知道他脾性有多执拗,可如今顾成礼不过这么一说,昌儿竟真的就不在意了?
  赵家如今虽说不知遇上了何等的麻烦,但比起寻常小门小户,还是有些家底的,顾成礼与众人用完膳后,见立即有仆妇捧了净口等茶水,心里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如今赵家还有这般家底,赵明昌就一副如丧考妣模样,那若是像他那样,直接从生活优越的现代穿到农家来,那岂不是更是要寻死觅活了。
  可惜顾家可不缺男丁,若真寻死觅活了,怕是除了原身父母外,还不知会有几人会在意。所以在顾成礼看来,若是可以,好死不如赖活着,只要活着,事情总是会有解决的方法。
  “伯父,赵家可是遇到什么难处了,不知可否与我等细说一二?”
  顾成礼记得先前中秋那日还曾来过,也不曾见到赵家如此,不过短短一月不到而已,竟会发生这般大的变化。
  赵义鸿苦笑一声,“其实并无甚大事,不过是我家的那些铺子关了罢了,原本我家是布商出身,但近来各地绣庄裁缝铺不收我家的不料,单靠寻常百姓的那点子生意根本经营下去,只好把那些铺子典当出去了……”
  他这话说得极其简单,不是不愿多说,而是和这些孩子说了又能有什么用呢,反而平添他们的烦恼。
  可赵明昌却很生气,忍不住质问道,“那为何我家的铺子,全都被周家给典当了去?”
  若是只有一两间也就罢了,偏生尽数都被周家拿走,让他如何相信这事里面没有周家的影子。
  况且他家生意原本还好生生的,怎么突然就不好了起来,发生得这么快,怎么可能里面没有名堂?
  裴清泽与顾成礼对视一眼,他们与赵明昌熟稔之后,便知道了赵家与周家之间的关系,还有那周启文,想必就是周家之人了,但正如赵明昌之说,此事不可能如此简单。
  裴清泽心思微转,便想通了其中关窍,能让这同安县里的几大绣庄、裁缝铺纷纷改口,肯定不是一个区区周家能做到的,这里面必然会有更大的人物在。
  但正因为有大人物在,那他们就插手不了了。
  而顾成礼却开口,“赵伯父,若是你家还想继续做布匹生意,我倒是有法子,不过若是不想再搅和进去,倒也有另一门好营生可以来试一下。”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赶上了!生死时速,没有故意卡文,来不及了~
  第61章 二更合一
  这个新营生自然就是指《国风》杂志了,顾成礼与裴清泽二人将从傅学正那里得来的允诺告诉赵义鸿。
  傅大人居然愿意将此事交给他们赵家来办?
  比起赵义鸿如今的一头雾水,赵明昌却是已经知晓不少,他在县学时就听顾成礼说过这杂志的发展前景,况且这事如今又与学正大人禀报过,那就更无不妥了,赵明昌万万没想到最后这么好的差事还能落到自己头上来。
  “……这杂志在一开始时怕是会有难度,但学正大人已经允诺过,届时会亲自为杂志作序,这样一来,至少在这江南府不愁没有销路……”顾成礼虽然觉得搞杂志这件事不错,但还是要将其中的利弊都细细掰碎了与赵家人讲一遍,也省得到时候会说是他坑了他们。
  有学正大人来作序,这话的意味很明显了,若是赵家能将这事做好,到时候肯定能打通傅学正的门路,有了大树可以撑腰,届时旁人要想再随意拿捏赵家,事先得好生掂量一番。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赵义鸿心动不已,对于他们这样的商户人家来说,想要攀上官府之人可不容易,赵家待在同安县这些年,每次年礼孝敬都未曾少过,接连不断地往各个大人府邸送去,但对那些大小官员而言,也不过只是面子情,这次他家遇上了事,连一个愿意帮忙说和的人都没有。
  提到这儿,他心里也暗自猜测,真不知那周家近来事走了什么运道,竟然能搭上姚知县这棵大树,要不是姚知县的示意,他家如今也不会面临着这样孤立无援的困境。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赵义鸿比以往更想要有一条门路,如今顾成礼主动送上门来的人情,他感激还来不及,又怎么可能会会拒绝。
  赵义鸿一脸激动,望着顾成礼的眼里泛着光,“贤侄,若你不嫌弃,以后这赵府就当是自个的家一样,随时朝你敞开……”
  顾成礼伸手制止,看着激动上头的赵父,他冷静道,“还请赵伯父听我将话说完……”
  在县学时,他就曾与赵明昌等人分析过,这杂志发展到一定规模,甚至是可以操控舆论的,而这样的东西不该掌握在他们这样的寻常人家手中,故而等赵家将《国风》做大,很可能就是给朝廷种树,果子却不属于自己的。
  赵义鸿坦然一笑,“贤侄所说这些,我都能理会,而且毫无怨言……”
  要不是替朝廷办事,人家傅大人又怎么会为他搭□□,他又算得上是哪个牌面上的人物,倒是能为官府朝廷做些事情,反而能让他更安心,觉得自己还算是有点用处,心里踏实。
  高氏却对顾成礼先前所说的另一点比较感兴趣,忍不住问出来,“成礼,若是我家还想再做那布匹生意,难道还有其他的招数?”
  赵义鸿眉头顿时皱起,心里有些抵触,近日的一番折腾,差不多让他熄了心思,连经营多年的老营生也不想再去碰了,既然是姚知县出的面,他便是想要继续做下去也不行啊,民与官斗,哪能讨到好处?
  赵义鸿不看好顾成礼的主意,但是未流露分毫,不料顾成礼所说的却并非是他所想那般。
  “方才晚生未经伯父伯母的许可,便擅自在贵花园转了一下……”顾成礼脸上流露出几分歉意,然后继续道,“不成想竟瞧见里面栽种了不少棉花。”
  棉花。
  赵义鸿夫妇还有些愣神,赵明昌与裴清泽两人却是是眼神一亮,顿时知道他是要作何打算了。
  顾成礼曾与他们说过此花,如今他们大抵还有不少印象,记得此花用途甚广,似乎可以织成布。
  “爹,那棉花可是我上次让你去寻回来的?”赵明昌顿时兴奋起来,先前中秋那日,李玉溪来寻顾成礼时,他不过是顺嘴说了一句让他爹帮着来找这种异域花,捎了一封信家去,就没再多关注,不曾想那棉花竟真的就出现他家园子里了。
  而他竟一直未发现。
  “你哪次要的东西,我没给你找来?”赵义鸿没好气看了一眼自家儿子,但脸上全是笑意,如今见他活蹦乱跳的样子,心里高兴,虽然没个正形,但也比垂头丧气看着顺眼多了。
  赵明昌傻笑几声,挠了挠头,忍不住开口,“我还曾见过此花,不若我们此刻就去瞧瞧吧?”
  “如今并非是开花时候,去了也没什么可看的。”顾成礼摇摇头拒绝道,然后看向赵义鸿,正色道,“如今这棉花的用处,尚未传开,若是赵伯父这时多囤下一些棉花,到时候必然能赚上一笔。”
  棉花可不仅仅是用来纺纱织布的,它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用途,那便是御寒。
  若仅仅是当作棉布来用,那有太多的东西可以用来取代它,像是苎麻、葛麻都能充此用,但御寒就不一样了。
  那些王公贵族,虽然能豪掷千金,可以锦帽貂裘,但是大周朝的多数人不行的,再冬日时常会有百姓因饥寒交迫而死在严冬,便是一些豪商富贾,到了冬日都因为天寒而不得外出,而此时若是能拿出可以抵御寒冷的软和温暖的棉花,还愁不能卖上大价钱吗?
  穿上用棉花制成的棉服,即便是寒冬腊月也不惧出门,若是制成棉被,那在寒冷的冬夜都能睡得格外香甜。
  世上竟还有这样的好东西?赵义鸿眼睛发亮,他光是听着顾成礼说的这些,就忍不住咂舌,若是真有此物,便是价格昂贵,他也忍不住要掏腰包了,至少要给他、他夫人和他儿子都置办上一身行头。
  要知道哪怕他们是处在江南府,但冬日里天气也是又湿又冷,根本就没人再出来活动,大家都是猫在家里过冬,若这棉花真的这么好使,他简直不敢想象到时候会有多少人争着上门抢购。
  他感到有些可惜,“如今过了棉花的采摘季节,要不然咱们今年冬天就可以来试试了,不过我倒是攒下了许多种子……”
  他当初寻棉花时,还不知道用途,但听儿子说有用,便留了不少种子下来,如今觉得万分庆幸,等到明年春季时候播下,在秋收时就能采摘不少棉花,虽然还要等上好长一段时间,但若棉花真有这么大的用途,不愁将来不能赚个回本。
  顾成礼听说他还备下了不少的棉花种子,心里一阵轻松,他让对方多囤些棉花赚钱,不是想要将此物炒成奢侈品,恰恰相反,棉花易种植好养活,若是能推行开,到时候百姓的日子也能好过不少。
  可目前棉花不多,方一入世,只怕根本不可能会流入到寻常百姓手里,而是被世家大族握在手中,既然如此,还不如让赵义鸿先赚上一笔,况且囤下的棉花越多,保存的种子也就多了起来,反而是有利于这棉花能快点普及开。
  “顾公子大义。”赵义鸿一脸动容,郑重承诺,“你放心,等明岁秋收后,赵某必将那采摘后的棉花种子分给这附近的庄户来播种。”
  到时候,他再以高价回收那些棉花,制成成品卖给那些大户,赵家和庄户都能赚上一笔。
  顾成礼笑而不语,他将此法告知给对方,并未作出强求,但若赵家能回馈百姓,他觉得也算是不枉他初心所念了。
  顾成礼等人回到县学后,日子还是如之前那般,平日里除了读书,还有规定的日子去听直讲们授课外,似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依旧如同从前。
  可许敬宗总觉得这学舍里的其他三人似乎有小秘密,总是趁着他不注意就不知道在嘀嘀咕咕说些什么,可惜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写诗,也没抓他们个正形,只是心里忍不住念叨着。
  眼下一个名为《国风》的杂志横空出世,不仅前有学正大人为其写序,还有不少名家诗人都在上面留了墨宝,顿时在这江南府的文人圈里引起一阵喧哗。
  短时间内,人人争相购买,不仅仅是这江南府各县的知县大人师爷们,还有各县的县学生们,以及各路文人才子,听说山下的那萃文书肆已经多次告罄,不得不加印了数次,即使这样,仍然还是供不应求呢。
  许敬宗也在第一时间就抢了一本回来看,然后靠着不吃不喝的精神一日内就将这本杂志看完,可那只是粗略看了一遍,接下来的几天更是天天抱着不撒手,一直细细琢磨着,都快要入魔了。
  不仅是他,这县学里的其他县学生们也好不到哪儿去,尤其是那些好学的,几乎个个都如许敬宗这模样,都快魔怔了。
  顾成礼寻思着,自己果真是低估了这些杂志在这些文人心中的分量,或者说是低估了这杂志上的文章的分量,除了傅学正作序外,上面还刊登了不少大儒的作品,这些县学生对这杂志的疯魔,犹如是让他见着了后世的那些为爱豆痴狂的女生,简直可以废寝忘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