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4章 一时好景 梅影疏疏(1)
  今年的梅花似乎花期极早,未及冬至已然开得格外繁盛。凌霄宫的沁香园里,那一株株梅树,或倚墙孤立,或临池照影,或三纵五行结成一片花海,但看那白梅若瑞雪压枝,清雅素净;那红梅似霞云蒸腾,盛妍雍容;尤是小栏内的几株绿萼,花蕊犹自含雪,花枝且曲且横,清极却又别有韵致。
  此间一身红衣的澹台羽麟徘徊于梅树下,正在寻找那几株绿萼。佳人与他有约,约在“绿萼南枝下”,可是南枝下是一汪池水,池上薄冰如镜,北风欺过,澹台羽麟不禁忧心:佳人若来可受得住这寒风萧瑟?
  相约时辰乃“疏影东窗斜”时,而今举头看看艳阳当空,若要树影东斜还须再等个两三时辰呢!澹台羽麟低头笑自己这般心急,倒是平白要在这冷风里吹上几个时辰了!不过能见佳人一面,莫说受冷风吹,就是受刀伐剑砍,也该不惧不悔罢!
  想到此处,他自心底可是由衷地佩服起那位西琅夜玄公子!这位公子以勤王做幌,引强兵入皇境,为得竟是胁迫东宫,企图劫了那女子与他归去!怎样蠢计!?怎样熊胆?!怎样痴心?!澹台羽麟不禁摇头奇叹:这位蛮公子能活着走出东宫,逃出帝都,可也算他的造化了!
  只是为此,皇朝太子不容西琅之意也为天下所知。西琅国今后是臣是乱,且看他玉、夜两家的势力较量了!那么他澹台家呢?澹台羽麟思之又不免头痛——今生与那女子大约就要止步于此了!经这一番风云之后,皇朝太子俨然已有收那女子入怀、迎她为妻之意。凭他澹台羽麟也是无力相争啊!
  澹台一族世居召国,为召国臣子,纳召王之税,也曾数代进献女子入召国王廷,按说与风王族也算有血脉相通。惟是到他羽麟这一辈起,才攀附上天家,结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其间各取所需,玉室借其财力维持权柄,澹台家也是仗其权势自有谋利。可是……可是那位太子委实城府太深!他澹台羽麟能够算尽天下宏利可也算不透太子所谋!
  唉……羽麟倚梅叹息一声,与佳人之约也只能是一约而已了!他可不想做第二个夜玄——被这东宫的弓箭手埋伏射杀!这样想着时不禁又惶惶着转头顾看四周,忽见一丛白影转过廊道,下至园圃,正款步而来。
  树影婆娑里,只见其衣裳,不见其相貌,羽麟心境正恍惚着,不由蹙眉疑道,“阿璃?”
  “澹台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一个悠然冷淡的声音渐次近了,白衣飘逸也到了眼前。
  “阿恒?!”羽麟又惊又慌,“你……不该在大康殿吗?阿璃约我,所以……”他索性直言。
  玉恒笑笑,“我正是替璃儿前来赴约,澹台兄勿怪!”又见羽麟手里捧着的锦盒,取笑道,“你这是又带了甚么点心来?倒似我凌霄宫养不起一个女子!一日三餐竟全凭你澹台家供养?”
  羽麟忙答,“此是阿璃点名要的桃花糕,桃花糕乃东境名点小吃,许是……许是她思乡了罢!”
  玉恒看看他,再看他手里锦盒,“我记得你说过——召国风篁至越都时,曾满街巷地寻找东境最好吃的桃花糕,也不知后来,找到没有?”
  羽麟怔了怔,心道:这位太子可真是心思深沉无垠啊!这点小事他居然还记得!“阿璃……只是一心想吃口家乡味道,与甚么风黄风绿的并不相干!”这分明又是欲盖弥彰!
  玉恒也笑他胡乱遮掩,“她吃些个甜食,原本是为着曾经一日数回喝药,着实苦涩难咽,可如今这药汤已然减至一日一回,甜腻之食免了也罢。”说着又向身后唤道,“元鹤,将澹台少主所呈之礼送往清霄殿罢。”
  元鹤自树影后闪出,上前来自澹台羽麟手中夺去锦盒,又转身去了。
  “欸欸……”羽麟又讶又恼,追不上元鹤,只能指着玉恒质问,“你这算甚么?!分明是我送给阿璃的东西,你竟抢了去送给别家女子!堂堂太子怎好巧取豪夺!看着我与阿璃皆是庶民,你想仗势欺人不成?”
  玉恒忍俊不禁,“是。又如何?与你明说,我欺得不是璃儿,只澹台羽麟一人而,你待怎样?”
  “你……你……”羽麟立时跳脚,“枉我与你这些年情义!为你舍金赔银,为你散尽家财,为你误了清名……你……你竟然连我也欺!还真是伴君如伴虎!君恩不长久……”说说又上来强拉玉恒衣袖,佯装抹泪。
  玉恒退避不及,紧拂衣袖,与他又笑又叹,“羽麟还真是会闹!却也不知谁人误了谁人清名!……且收一收罢,我还有正事要与你商议!”
  “谁理你那些个正事!阿璃呢?是阿璃约了我!容我赴了约会再说!”羽麟趁势撒娇使性。
  “她不睡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的!约了你是树影斜东窗,不斜上屋檐她是不会来的!”
  羽麟听他这样说不由得忿忿,“所以——她还睡在你寝殿里?”
  “不然怎样!我这东宫委实狭小,可也没有别的宫殿给她睡了!或者,羽麟再捐些银钱给我,我替她另起一座宫阙……”正说笑着,玉恒目光不经意地扫向池塘对岸,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羽麟寻他目光望去,也看见那边岸上正兀自彷徨寻觅的人影,也就不再计较银钱之说,只跳跃着挥臂大喊,“阿璃!阿璃!……我在这里!阿璃……”
  对岸的人影闻见呼声,也向这边挥了挥手,却还在左顾右看,寻摸着该如何越过水池。
  羽麟忙指向左侧廊道,又叫,“绕去回廊那里,有小桥可以过来!不要横渡水池,结冰不牢,当心落水!”
  玉恒含笑看他二人演得这一出久别重逢,忍不得讥讽,“亏得你提醒!她倒寻了条捷径!”
  正说着,果然见那蔚璃飞身跃起,一道白影凌至池上,寒风逆向,吹起她披风猎猎,隔岸看去,倒似白鹤凌波一般。只是此白鹤已非昔日之白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