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善祥 第38节
  也先土干毕竟出身贵族,是元朝恒阳王的六世孙,接受过正统的中原文化教育,白蛇传的故事在戏剧和小说话本、说书里有多个版本,和水浒、三国一样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也先土干当然也懂。
  也先土干抱怨两人只顾着眉来眼去、互诉衷肠,不把自己放在眼里,逗得胡善祥噗呲一笑,说道:
  “你别小看一个情字,诗经第一首就是情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再有‘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再俗一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今日若是不幸,红颜薄命,死前是爱着的,死亦无憾,做个风流鬼。”
  胡善祥俨然一副被爱情控制大脑、啥都不管,只想爱的轰轰烈烈少女怀春的样子。
  也先土干被她的表白听得浑身起鸡皮疙瘩,“别说了,再说下去,老夫就要聊发少年狂了。”
  胡善祥说道:“你那里老了?我看你年轻的很,顶多三十出头。”
  不管什么人,被夸赞年轻都是高兴的,也先土干说道:“我都快四十,连孙子都有了。”
  胡善祥说道:“哎哟,真看不出来,您孙子多大呀?您来大明,想不想他?”
  在胡善祥瞎胡扯的暖场之下,气氛不再是刚才的剑拔弩张,开始缓和。
  也先土干简直想捂住她的嘴,说道:“关你什么事。”
  顿了顿,目光一黯淡,又道:“反正我是回不去了。把台是个好孩子,他会照顾我的家人。”
  朱瞻基观察着也先土干的神色,是个重视家人的人,心下有个主意,“其实……你也可以回去。”
  “你什么意思?”也先土干从胡善祥身后探出半个头,“一命换两命?你们明国人最狡诈了,才不会做这种赔本的买卖。”
  朱瞻基说道:“你是一家之主,家里的顶梁柱,也先一族的领主。把台虽是亲外甥,却名分和血缘上都是个外人,我放他回去,他无法继承你的领主之位。草原上,弱肉强食,你这个年纪,正当盛年,身为领主,自是能够保住家族势力不被侵犯。可是把台能做到吗?”
  “他一来年轻,二来名不正,言不顺,无人服他,你我都明白,想要保护好家人,单靠勇敢是不行的,要靠这个……”
  朱瞻基在空中挥了挥拳头,“要兵强马壮,人多力量大,能够打硬仗,震慑那些窥觊你财富和土地的人,你才能好保护家人。”
  “而这些,把台根本做不到。”
  “换你的命,比换他的命要划算多了。”
  也先土干沉默片刻,他当然懂得朱瞻基是什么意思,令人绝望的是,朱瞻基说的都是对的。
  一边是亲外甥,一边是自己的骨肉家庭。
  也先土干内心挣扎,架在胡善祥脖子上的刀都在微微颤抖。
  正思忖着,唐赛儿把把台顾小七带来的甜水巷蒋宅。
  看到顾小七,陈二狗冲过去就是要给他一拳,“老子把你当亲兄弟,你把老子当猴耍!”
  唐赛儿出手格挡,“别打脸,把脸打坏了,我不好交差。”
  陈二狗屈膝,踹向顾小七的小腹,一声闷响,众人听得都疼。
  顾小七像煮熟的虾似的缩起来,哼都没哼一声,真是个狠人。
  他的手脚皆被绑起来,缠成粽子,不能走路,陈二狗和李荣把他抬进去,放在地上。
  “舅舅!”
  “外甥!”
  舅甥相见,分外眼“红”。
  也先土干说道:“快给他松绑!”
  朱瞻基一剑挑开了绑在顾小七双腿上的绳子,让他可以站起来说话,就当成刚才也先土干同意胡善祥清洗石脂的回报。
  胡善祥看着顾小七,也是分外眼红,“居然是你,我看走眼了,还把你当成山东老乡,平日对你不薄啊,差点被你害死了。”
  虎落平阳,顾小七还是保持着平静,说道:“大家立场不同,各为其主。我并不后悔自己做的事情,都是我做的,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请你们放过我舅舅,也先家可以没有我,不能没有他。”
  “你闭嘴!”也先土干摆出舅舅的威风,“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听着便是了,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回去,照顾好你舅母他们,如果有人挑衅,不要硬碰硬,带着一大家子人远走西域,不要回来了。”
  也先土干交代后事,顾小七不肯答应,“我才十七岁,一介孤儿,无权无势,承受不了这个责任。远走西域,也得走得了啊,这次行动失败,舅舅在太师那里还有些薄面,我算什么东西?太师肯定饶不了我们的。”
  胡善祥乘机添油加醋,“没错,你舅舅和火真争吵留我一命还是弄死我,起了内讧,火真想背后偷袭你舅舅,却被你舅舅反杀了,如今尸体和断头还在猪圈石槽下的密室藏着。火真是太师的小舅子,此事怕是不好收场呢。”
  顾小七听了,心里越发着急,扑通跪下,“舅舅,您就听我一句劝,让我去死吧。您的大孙子阿苏勒才三岁,他根本熬不过跨不过漫漫黄沙,他会死的。”
  也先土干发出绝望怒吼,“我要独自求生,早就跑了!何必费尽心机与他们周旋,不就是要救你吗?卧底是我要你当的,我怎么忍心看你去死!”
  顾小七也吼道:“难道舅舅就忍心看阿苏勒去死吗?”
  顾小七走到墙壁,用脑袋哐哐撞大墙,“舅舅若不答应,我就撞死在这里,舅舅若不走,我岂不是白死了?”
  顾小七来真的,撞了三下,额头就开始流血了。
  也先土干看得肝肠寸断,“住手!住头!别撞了!老子就不该要太孙解开绳子!”
  后悔也来不及了,眼瞅着顾小七要活活撞死,朱瞻基琢磨着时机已到,一拍桌子,“停!我有一个主意,你们舅甥二人都能活下去。”
  顾小七终于停下来,如果可以生,谁人不想呢。
  朱瞻基指着也先土干说道:“你,明天城门打开就可以走。他——”
  朱瞻基指着顾小七,“继续留在大明,我保证他活的好好的。”
  也先土干立刻明白了朱瞻基的意思,“反间计,你要我出卖国家,回去当你的卧底,在鞑靼部搞情报,我的外甥是人质。”
  朱瞻基点头,“差不多吧,大明向来求贤若渴,礼贤下士。我军将士有许多人来自北元,英国公张辅的父亲,还曾经是你们北元枢密院的头头,他的妹妹是我皇祖父的嫔妃。只要认同我大明、融入大明,大明自会包容容纳。”
  “太师阿鲁台把最危险的任务交给你们舅甥,他安的是什么心?他还偏袒没用的小舅子,此等胸襟,你跟着太师还有什么前途?连自家都难保。”
  “如果你为我大明做事,大明绝对不会亏待你,将来封候拜将,指日可待。我是大明皇太孙,君无戏言,说话算数。”
  朱瞻基一席话颇有诱惑力,也先土干若说一点都不动心,肯定是假的,可是他无法这么快就琵琶别抱。
  朱瞻基洞察人心,趁热打铁,说道:“不用着急告诉我答案。你先回去,如果太师阿鲁台原谅你行动失败,还丢了小舅子的性命,宽容大度,对你一切如常,你就安心继续当领主,我不会逼你传情报。倘若相反,阿鲁台乘着你失败的借口,对你百般打压,吞并你的土地人口……我会在北京等候你立大功。”
  朱瞻基晓得瓦剌瓦解后,大明和鞑靼一定有战争,皇爷爷会再次起兵北伐,如果能收复一个领主当耳目,皇爷爷定事半功倍。
  也先土干指着外甥,“他还活着,太师如何信我?”
  朱瞻基笑道:“这个好办。金蝉脱壳就行了。我这里有易容高手,将火真的头颅化妆成顾小七的样子,挂在城门上示众,宣布他是敌国奸细。然后给他换个身份……就让他跟你的化名姓蒋,名字就叫做蒋信,表示你我之间的信任关系,我会安排蒋信去看守皇陵,一切重新开始,那里清净的很,无人认识他。”
  顾小七就这样变成了蒋信。蒋信见舅舅还在犹豫,劝道:“舅舅,您就答应皇太孙吧,先回去保护家人,皇太孙一言九鼎,他说保我性命,我就不会死。”
  其实蒋信心里也没底,但如今这个局面,唯有先哄着舅舅安全离开,不要和他争着去死。
  至于他是生是死,无所谓了,蒋信都可以接受。
  看外甥如此,也先土干终于眉一皱,头一点,“我答应你,不过,有一些细节我还需与你单独商议。”
  言罢,也先土干收刀,放了胡善祥,“你们两个离开。”
  并且,还把刀柄递给胡善祥,“这是我身上的武器,以表示和谈诚意。皇太孙有伤有剑,我无伤也手无寸铁,势均力敌,不会乘机对皇太孙不利。”
  总算自由了!胡善祥接刀,和蒋信一起离开,把屋子留给皇太孙和也先土干。
  胡善祥回到端敬宫,女医为她治疗脖子的淤伤,调制了草木灰水,要她清洗剩下来的石脂。
  这一折腾,天亮了,暴雨也停了,旭日东升。
  胡善祥回到自己的床上补眠,她累极了,眼睛一闭一睁,已经是黄昏,她睡了整整一天。
  令她惊讶的是,朱瞻基居然就在她的房中!
  朱瞻基拿着一卷诗轴,挂在墙壁上,正是那首亲笔诗《四景》,“……暑雨初过爽气清,玉波荡漾画桥平。穿帘小燕双双好,泛水闲鸥个个轻……”
  这首诗是他在幼军军营里送给她的,但是回宫之后,因胡善祥坚持要休旬假,不肯和他一起天天都泡在文华殿料理公务而吵架了,朱瞻基一气之下,把送她的这幅诗轴卷走。
  今天居然主动还回来了!
  朱瞻基往后退了几步,打量着诗轴,又走过去调整左右,终于不歪了,端端正正挂在墙壁上,还正对着她的床,每天一睁眼就是他的诗,想不看见都难。
  朱瞻基站着,胡善祥不能躺着啊,她起床了,朱瞻基好像忘记了他们为了休荀假吵架的事情,问道:“脖子还疼吗?”
  “好多了。”胡善祥说道,她指着墙壁上的诗轴,“殿下,这个怎么又还——”
  没等胡善祥把话说完,朱瞻基就打断说道:“你对也先土干说,你早就是我的人了,只是因我还没大婚,一直无名无分的给我暖床?”
  胡善祥瞪大眼睛:……!
  朱瞻基继续说道 :“你还说,我十九岁还是个处男,你是我的第一个女人?”
  胡善祥:……!!
  朱瞻基咄咄逼人:“你还说,我那个很行?”
  胡善祥:……!!!
  天啦,还是让我去死吧!
  第57章 尴尬  朱瞻基看着胡善祥尴尬得几乎能用……
  朱瞻基看着胡善祥尴尬得几乎能用脚趾头抠出一座紫禁城的样子,心下大爽:现在你应该知道你当着我的面念出那些书名时,我是多么尴尬吧。
  你也有今天!
  可算是抓住把柄了。
  已所不欲,勿施于人,看你以后还敢不敢报书名。
  你敢报,我就敢把你那些骚话复述出来,看谁更尴尬!
  朱瞻基可怕的求胜欲、凡事追求完美的心态,已经让他本来就不富裕的懵懂爱情雪上加霜!
  胡善祥感觉世间万物都不存在了,只有朱瞻基复述出来的那些骚话,用粗正的字体写出来,“那个很行”、“十九岁还是处男”、“无名无分去暖床”等等围着她疯狂旋转着,就像有了生命,轮番嘲讽她。
  “这……这都是权宜之计。”胡善祥说话就像醉酒似的大舌头了,语无伦次,“就……就是被逼到了绝境,实在没办法了,他们对我喊打喊杀,我就说谎,骗他们说我是你的女人,拿我当人质可以换好处。要他们相信,就得把谎言编的真一些,把细节都说出来,这样谎言才可信。”
  胡善祥说了几句话,慢慢顺溜了,并开始转移话题,“你们一个是领主,一个是皇太孙,两个大人物关在关在房间里密谈,不谈国事,只聊风月?这成何体统!”
  看着胡善祥一副封建卫道士的“嘴脸”,朱瞻基也大呼开了眼了,这脸皮比城墙还厚吧!明明是她瞎扯,却把问题踢到我这边。
  朱瞻基说道:“我们当然不止谈这些,也先土干提了不少要求,有些我都不能做主,需要秘密启奏皇上……最后的几段风月,是他主动说出来的,还说你是个好女人,为我付出了那么多,要我好好珍惜你,莫要辜负你一片深情。”
  这个也先土干!谁要你多管闲事了!你不开口,朱瞻基怎么会知道这些骚话!
  胡善祥羞得掩面坐在诗轴下方的玫瑰椅上,恨不得穿越时空,堵住也先土干那张破嘴。
  朱瞻基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还不依不饶的追问,“你一个名门淑女,是怎么想出这些话的?听得我都差点当真了。”
  不问还好,一问胡善祥立刻有了托词,她不再害羞,挺胸、抬头、把脸仰着,“从何而来?当然是名师出高徒啊!我都是从殿下那些私藏的小说《多情剑客无情剑,一妻九妾盼夫归》、《赘婿苦忍胯/下辱,一朝荣登天子门》、《狐狸精报恩穷书生,宰相女贤惠容二美》……”
  胡善祥滔滔不绝,对朱瞻基的存货了如指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