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杨佑跪在地上,手指扣住了掌印的边缘,张嘴慢慢说道:“元……始……”
  嘴好像被什么黏住了,血液在口腔散开,每说一个字,浑身都会传来挽心的剧痛。
  杨佑听见自己的喘息一声比一声急促,眼泪混合着血水将他俊美的脸濡湿,涂抹成残破的画作。
  痛觉让他连呼吸都无法做到,很快,杨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在他昏睡的同时,阵法自动将人送出了冰室,杨佑被扔在宣政殿的地上。
  敖宸早就到了宣政殿,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他浑身都包围着狂躁的气息,如果陆善见在场,就能感觉到,敖宸体内龙气正在急速的暴走。
  敖宸的脸上浮现出金色的符文,他忍着痛苦,快步上前抓住杨佑的胸襟,“杨佑,你做了什么?”
  就在刚才,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降临到了敖宸的身上,将他从沉睡中惊醒,那些禁锢着他的法阵开始有些不受控制地紊乱,暴虐的法术气息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尽管束缚越来越紧,他却能从越发紧绷的锁链之下察觉到久违了的自由的气息。
  一定是杨佑,他在开启阵法。敖宸第一时间想到了宣政殿,匆匆赶来,却只看到了昏迷的杨佑。
  与此同时,阵法的动乱忽然平息了下来,一切又恢复了原样。
  怎么可能……杨佑不是已经快要成功了吗,敖宸甚至都感觉到了阵法的颤抖,那是对自己将要被摧毁的颤抖与恐惧。
  为什么……
  他摇晃着杨佑,急切地想从杨佑身上得到答案。
  “醒醒,杨佑!”敖宸将他的上半身抱起。
  门外传来瑞芳的疾呼,“陛下,陛下你在里面吗?”
  敖宸的动作僵了僵,门被推开,瑞芳带着宫人闯了进来。
  杨佑身上全是血,将他白色的素衣染得斑斓,脸色苍白的躺在地上,只有胸膛还残留着微弱的起伏,看起来十分吓人,简直像死了一般。
  瑞芳的眼泪当即就流了下来,她并不知道杨佑身上发生了什么,只是夜里发现杨佑不见,出来寻找。恰好有小太监告诉他,陛下很喜欢一个人待在宣政殿,便过来看看情况。
  她冲过来将杨佑抱在怀里,敖宸在她走过来的时候默默地退到一旁,用纠结的眼神看着杨佑。
  瑞芳哭喊道:“快来人宣御医,送陛下回宫。”
  一场兵荒马乱之后,御医发现杨佑身上只有他用刀割的几个小口,剩下的全是他吐的血,包扎完伤口,又开了几副补血的药这才退下。
  瑞芳立刻叫人宣布陛**体不适,今日不用朝会。
  杨佑睡了两个时辰才慢慢转醒,已经是早上了,瑞芳在他身边守了一夜,当即哭诉道:“陛下昨日是否遇见了刺客,怎的如此狼狈?”
  杨佑没说话,呆呆地转动着头颅,“瑞芳,你也跟着我死了吗?”
  “呸!”瑞芳啐了一口,“说什么傻话,陛下还活得好好的。”
  原来没死啊,他还以为自己要活活痛死了。
  身体中残留的痛觉已经消失,但他还是有些麻木,感觉肉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一般,他有些不确定地问瑞芳,“瑞芳,你看看,我身上有没有少什么东西?”
  瑞芳听他说话哭得更大声了,“什么都没少。陛下你到底怎么了?”
  “你摸摸我的手,是真的吗?”杨佑道。
  杨佑浑身冰凉,昏睡的时候一直冒着冷汗,瑞芳抓住他的手放在嘴边哈了一口气,给他搓了搓,“当然是真的,陛下怎么可能出事?”
  那一口热气就是给杨佑回了魂,借着手上的温度,他才感到自己慢慢回到了人间。
  “什么事都没有,”他看见敖宸安静地站在寝殿的角落里,不知道来了多久,“就是累了些,你退下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可……”
  杨佑挥了挥手,倦怠地闭上了眼睛。
  瑞芳撤走了宫人,到外间守着。
  敖宸这才上前,坐到床边摸了摸杨佑的额头。
  杨佑怔了怔,盯着敖宸黑色的眼睛,敖宸的情绪沉没在水面之下,他看不清,也猜不透。
  沉默,又是无边的沉默。
  敖宸突然站起来,目光落在杨佑身上,竟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他淡淡地说,“你在宣政殿下面看到什么,又做了什么?”
  “我在幻境里看到了你的过去,”杨佑说,“很多过去,你和许多皇帝的过去。”
  敖宸歪着头,似乎是在沉思,半晌,他露出困顿的神情。
  “所以那些过去里,有开启阵法的信息?”
  杨佑先问道,“你是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为什么不记得,你都记了那么多年,凭什么到我这就忘了?!!”
  敖宸单膝跪在地上,对杨佑的话仍旧毫无反应,“我的过去有什么?”
  杨佑从床上坐起来,抬起无力的手,对着敖宸就是一巴掌,其实什么痛都没有。
  敖宸皱眉,“你怎么了?”
  “你在骗我,敖宸。”杨佑话刚刚出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掉了下来,他气得浑身发抖,“从头到尾你都在骗我,你想要的不过是让我解开阵法,直说就行 ,何必费尽心思地同我相处,还要和我假情假意,你做这些事情,心里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愧疚吗?”
  杨佑想起了他们在一起度过的时间,敖宸有意无意的亲近和逐渐越界的玩笑,他一直以为那是敖宸的真性情,现在想来,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或许一切都在敖宸的掌控之中,他算计好了每一步。
  敖宸认识许多皇帝,他太了解要如何挑起人的欲望,然后一步步地引诱人深陷其中,最后不可自拔。
  杨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笑话。
  他不敢想,每当自己对敖宸倾诉衷情的时候,敖宸心里想的却是他们的感情到了哪一步,是不是可以用感情来胁迫杨佑解开阵法。
  是,他理解敖宸的苦衷,可为什么,为什么要骗他……
  “还记得那副画吗?”杨佑苦笑道。
  “武帝题字的那副画,梨卿,梨卿,我竟然从没想过会是你……武帝,宪宗……”杨佑抓住敖宸的肩膀,指甲深深下陷,眼睛赤红,“还有多少皇帝和你交颈而眠,和你花前月下?你说啊,你告诉我!史册上的皇帝,后宫里都有你,对吗?”
  敖宸闻言瞪大了双眼。
  “呵呵……”杨佑笑道:“你看,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了,你多无辜啊。”
  忘记了以前的种种,用无辜者清白面孔和杨佑交缠。
  杨佑很难过,他问了出来,却不想听到敖宸的回答,敖宸他啊,是一个善于玩弄人心的惯犯。杨佑突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怯懦,他情愿不知道所有的真相。
  不,应该在更早的时候,如果武宜之不曾告诉他密室的存在,如果他没有发现血的作用。
  如果他不遵守和敖宸的誓言,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会向以往的皇帝一样,在敖宸的陪伴下度过终身,在皇位上死去,不必知晓任何的痛苦和辛秘。
  敖宸想说什么,临了又住了嘴,只抬手轻轻拍着杨佑的背,帮他平缓情绪。
  杨佑头晕目眩,又迷迷糊糊地睡了大半日,醒来时依旧是敖宸坐在床边。
  然后敖宸问他,“你想听真话吗?”
  杨佑先摇头,然后认命一般的点头。
  “我确实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那是因为我的力量在不断地流失。一开始,只是法力衰退,然后是记忆,灵魂,最后是身体灰飞烟灭。在最初的那几年里,我虽然是灵体,但普通人也能看见,你应该在幻境中知道了。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的灵魂也不能维持长久的显形,于是到现在只有一些极为特殊的人才能同我有接触。你当年闯进囚龙阵中,我也是吃了一惊。”
  “我原本以为不会再有人出现,一切都该结束了,我只是在苟延残喘。可是你出现了,你身上的龙气甚至比当年的杨烁还要惊人,如果我能让齐国继续保持下去,那么你就注定会是中兴的君王,你的成就甚至高于齐国的所有皇帝。”
  “我承认我不想死。”敖宸摸了摸他的脸颊,“我想要你身上的龙气,我要活下去,我要你亲手给我解开阵法。”
  就算齐国会因此而覆灭。
  不过敖宸根本不在乎,他本来就想毁了齐国,这个国家没有任何存在的必要,他恨杨烁,恨杨家的每一个人,恨这个王朝。
  可惜,早就有人料到了这一步,阵法让他无法伤害任何一个皇族,他永远没有机会亲手报仇。
  “所以你就算计我?你以为让我爱上你,我就会乖乖听你的话?”杨佑静静地看着他,眼前的敖宸和记忆中的敖宸,和幻境中的敖宸完全不一样,就像一个他从未认识的陌生人。
  敖宸的高傲冷漠,敖宸的温柔狡黠统统都消失不见,只剩下一滩毫无波澜的死水,而这死水的唯一目的,就是想方设法地维持自己的生存。
  敖宸说道:“如果你爱我,确实成功的几率会高一些。”
  他说着自嘲地笑了笑,“不过想来这样的方式,我也尝试过不少,最后不是还在这吗?只有你最傻。”
  他说着俯身抱住了杨佑,将下巴靠在杨佑的额头,“你太傻了。”
  “我恨你。”杨佑泪眼迷离地说着,“我恨你。”
  敖宸没说什么,只以越来越近的拥抱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