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品茗论道
  江安义等人踏上山顶,两名身着白色细布襕衫的士子殷勤地上前招呼,襕衫是国子监监生们特有的服装。
  跟在两人身后往南走去,凤山顶开辟出亩许的空地,奇松怪石遍布于四周。迎面是一块巨大的卧虎石,宽达二丈,高约六尺,石色青白,上面镌刻着四个斗大的红字--“有凤来仪”,气势磅礴,雄逸高古,落款是前朝书法大家陈世南。
  石旁凹上有泉冒出,四时不涸,流经“天书砚”,注入到不远处形如花瓣的“梅花池”中。有侍女正舀水洗涤茶具,想是为煮茶论道做准备。梅花池边上摆放着十多张桌案,上面琳琅地摆放着瓜果点心,供人食用。
  地上整齐地铺放着数十张草席,不少已经被人占据。先到者或高谈阔论,或食用点心,或观看舞女们的表演,江安义有些诧异,不是说有三试吗,怎么如此轻松愉快。
  引路的襕衫笑道:“几位暂请宽位,吃点东西休息一下,时间尚早,第三关要等山下的关主都上来后才开始。”
  江安义四人随意找了处空处,边吃东西边等候,不时有人上前来攀谈,等到林义真他们也登上山顶时,草席上已经坐满了,第三关品茗论道正式开始了。
  北面有座塔状高楼,楼高三层,约五丈,名曰“望远楼”,论道之处就在楼前的青砖地。地上摆放的草席分成四块区域,国子监面南、章义书院面东、泽昌书院面西,各据一方。由于上山时发生了不快,江安义没有坐进泽昌书院的席位中,而是和余庆欢一起坐在了面北的散席,放眼看去,凤山顶上坐了近百席。
  中央围出一处空场,一个执麈的襕衫儒士走到中央,笑吟吟地做了个四方揖,开口道:“老夫郭英福,忝为国子监的博士,此次国子监诚邀天下英才聚于凤山之巅,品茶论道,实为快事,亦为佳话。闲话少说,诸公先请品茗,且听郭试言茶之道。”
  侍女们穿梭般地奉上茶,茶是上好的甘露茶,汤色黄碧,清澈明亮,饮来齿颊留香。江安义听范师说过这位郭英福,口齿灵便,好谈证,自视清高,却厌谈实物。
  “茶有八德,康、乐、甘、香,和、清、敬、美。饮茶者康,昔日神农……”
  郭英福果然善谈,滔滔不绝地说了一柱香的功夫,要不是身旁之人连连咳嗽,估计此公能讲上一个时辰,改成一场茶道课了。郭英福自失地笑道:“老夫忘形了,今日雅聚是诸公大显身手之时。”
  郭英福用手中麈柄一指望远楼,道:“楼中有贵人在,诸公畅谈之时不妨大声让楼中贵人听见,如得贵人相助,此次科举将胜算大增,诸公勉之。”众人抬起头,果然见望远楼内人影绰绰,楼前及每层的朱红围栏处都有护卫看守。
  大郑科举虽要糊名,但谁都知道考前声望至关重要,这些日子名臣公卿门庭若市,满是前来求见的举子。有些人甚至一掷千金,以求一言传名,那些有望成为主考的大臣更是家门如堵,江安义到余府门前也见到过行卷的举子。
  郭英福首先面向散席而坐,笑道:“就由南面先说吧。”
  话音一落,站起数人,最前面的那人抢先发言道:“晚生张正道,得中青州解元,适才听郭先生说茶有八德,深以为然……”其他站起的人见郭英福目光注视张正道,只得悻悻地坐下。
  “茶性洁,乃饮中君子,以茶养廉敛德,淡洁君子之意。品茗以礼,修身养性、克己复礼,礼而成仁,是为君子。”
  郭英福点头嘉许道:“张生所说与夫子‘人而不仁,如礼何’相通,深得茶德,不错,请安坐用茶。”
  张正道得意洋洋地坐下,席间无数人暗叹,这些话自己也想说,被他得了先,只好搜肠刮肚另想词句。郭英福转向西边,道:“请章义书院的大才再言茶之德。”
  相比散席的争先恐后,章义书院显得有秩序多了,站起来的蓝裯衣正是山下最初说话的人,只听他道:“晚生冯敬休,适才张兄说了茶洁如君子,我要讲讲茶之中庸之道……”
  冯敬休读完后,郭英福点评几句,转向国子监,国子监吕直纬谈的是“茶之静”,转到泽昌书院时,林义真起身讲了“茶之和”,周而复始几遍,茶之八德都为众人说尽。
  江安义坐在席上起初听得有味,后来昏昏欲睡,他对茶并不了解,当初起意买安龙茶也是因为好友林义真喜欢茶,多饮了几次倒是喜欢上了茶之滋味,但要他说出其中的道道来,恐怕是七窍通了六窍。
  看着余庆欢一脸兴奋,江安义感到无语,农家子弟连温饱都成问题,哪有功夫研究茶,茶是富贵家人家的雅物,留意了一下张志诚、刘玉善等人,果然都和自己一样不以为然。江安义有些后悔,这场雅聚分明是为权贵子弟量身而做,早知道就不来凑热闹了。
  一个多时辰很快过去,郭英福起身笑道:“今日雅会,得益良多,当以一诗一序作结,诸生有意者不妨近前来。”
  正在这时,从楼中匆匆走出一人,来到郭英福耳边低语几句后离开。郭英福神情大振,大声宣布道:“各位,楼中贵人听到各位的谈论后大感兴趣,让我夫挑出几位进楼述话,此乃不可多得的良机,诸位珍之。”
  郭英福想了想,道:“适才谈茶之人,我点出八位,加上这一诗一序,凑齐十人入楼。诸生以为如何?”
  众人齐声应诺,为了表示公允,郭英福在每个方位都点了两人。有人安排好桌椅,准备写诗写序的人站起身,范师本笑道:“既然来了,就去试试。这诗恐怕没人能与安义争锋,我还是写序吧。”
  张志诚自打将江安义的旧作读过后,也佩服的五体投地,自然也要写序。江安义带着几分得意,决定不走寻常路,选了首宝塔诗。
  “茶。香叶、嫩芽。慕诗客、爱僧家。碾雕白玉、罗织红纱。铫煎黄蕊色、碗转曲尘花。夜后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
  一刻钟后,众人收笔,有侍从将诗作和序文收到郭英福的手中。此次聚会是国子监提议,自然事先做足文章,这一诗一序国子监有人早已经准备妥当,就等着此时拿出来争脸。郭英福心知肚明,有意将自家人所做的诗序都放在最后,这样高下一听便知。
  先念诗,前来聚会都是举人,诗词歌赋都不会差,只是时间仓促,有些词句欠推敲。范师本轻笑道:“看来这位郭博士有意让国子监出个大风头,等他念到安义你的诗作时恐怕要大失所望了。”
  果然,当郭英福开始念“茶。香叶、嫩芽……”时,众人议论声渐停,等到念至结尾“洗尽古今人不倦、将至醉后岂堪夸”已是采声四起,郭英福感叹道:“此诗一出,谁与争锋。德州江安义,诗作胜出。”
  泽昌书院席内,林义真喜形于色,能与好友一同进入望远楼,林义真由衷地高兴。刘玉善在一旁有意无意地感慨道:“可惜,安义没有在我书院席中,要不然此次聚会我泽昌书院先声夺人。”
  此次雅聚,泽昌书院能踏入望远楼中的另一人是褚明德,方元辰脸色铁青,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大为失望。
  郭英福转而读序文,数篇之后,读到“丰乐八年,岁在癸丑,仲春之季,会于永昌凤山之巅,群贤毕至,英才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松柏迎风;又有清流盈石……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原谅我稍为修改《兰亭集序》以塞责)
  在座的都是饱学之士,读至精彩处自然叫好声不断。当此文读完,念出作者姓名“黔州张志诚”时采声轰响,郭英福怅然若失,原打算借此次聚会替自家学生扬名,精心准备的诗和序皆不如旁人即时所做,看来此次会试藏龙卧虎,要想登科不易。
  草草念完剩下的几篇,郭英福宣布张志诚胜出。范师本恭贺道:“恭喜安义和张兄,四人同来二人登楼,范某虽未有幸,但与有荣焉。”余庆欢连连点头,神情羡慕。
  望远楼气势雄伟,层层飞檐翘起,有如凤凰展翅。江安义与张志诚并肩,跟随在其他人身后迈进望远楼。
  楼内宽广高大,迎面一幅丈许高的壁画,一只丹凤展翅高空,白云缠绕脚下。画下摆着五张椅子,个个金冠丝服,佩玉悬剑,五人身后还侍立着一些人,于明阳赫然站在右侧,他的身旁是位白袍书生,玉面修身,手中把玩着一把象牙扇,看于明阳的神态,倒带着几分巴结。
  众人在郭英福的带领下齐齐躬身行礼,居中而坐的中年人微笑道:“各位才俊将来都是国之栋梁,不必多礼。赐坐。”
  有从人搬来凳子,分左右落坐,江安义和张志诚敬陪末座。
  于明阳注意到江安义,脸色微微一变,他身旁的书生注意到于明阳的神态,顺着视线方向看到江安义。正巧江安义抬头望来,两人视线碰在一处,书生温和地笑着点头示意,江安义微笑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