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156章
  狄冬青立刻补充道:“我也更喜欢这里的清静。”
  柏云峰迟疑再三,见两人神色坚决,态度不容置喙,终于松口道:“好吧,既然如此,那就委屈二位了。你们一路上受了不少累,一定好生歇息。”说罢便指挥下人增派人手,打扫房间,置备器物。
  一番忙碌过后,仆佣们终于散去,令背阴处的偏院重归寂静。
  院中的屋舍正如柏云峰所说,狭小陈旧,窗棱桌柜虽然擦拭得干干净净,但却擦不去岁月留下的瘢痕,就连摆在桌上的琉璃瓶也褪去釉色,瓶中插着一束干花。
  狄冬青凑过去端详。
  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干花,都城安邑是不需要干花点缀的,神州地大物博,最好的总是要送往皇城享用,就连花也不例外,皇城中的花木时时更替,不论何时都是新鲜的。
  只有在江渝这般穷僻之地,冬季阴冷,夏季闷热,人们才会将花卉烘干,碎的封入香囊,整的插入瓶器,以便将珍贵的美长久留存。
  不知何时,卢正秋也来到他身边,两人一齐打量着细小的花簇。
  狄冬青道:“师父,你看,这竟是桃花。”
  桃花经过精心烘置,祛尽水分,花瓣也缩成小巧玲珑的五片,团簇在一起,远看犹如米粒,只有靠近细观,方能窥出个中玄妙——每一粒花瓣都浑然天成,色泽剔透,透出昔日的粉嫩与娇滴。
  缩而不皱,枯而不竭,饶是最巧手的工匠,也雕琢不出这份玲珑蓬勃的风情。
  狄冬青的嘴角不由自主地样子,露出一抹浅笑。
  卢正秋刚刚沐浴过,一只手撑在桌边,侧过脸便能瞧见冬青勾起的嘴角,于是揶揄他道:“你知不知道正殿里有的是踏雪怒放的梅花,含苞待放的梨花,你放着鲜花不看,却要守着几朵干花当宝贝,实在不像是年轻人啊。”
  狄冬青偏过头,面带疑色,怔怔地望着对方。
  卢正秋本来把意思藏在话头里,奈何爱徒顽冥不化,拒不领情,他只能将手指在桌面上轻敲,道:“其实你可以同他们一起去正殿住,不必在这里陪我。”
  狄冬青仍旧直勾勾地望着他。
  今日是个难得的晴日,灿烂的阳光从窗棱洒进房间,洒在他的肩膀上,他刚刚梳洗过的发稍还挂着水珠,成缕地搭在肩上,将肩膀附近的布料沾湿。
  他嘴唇和平日一样发白,但脸颊却带着一丝热水浸润后的红润,浅长的眉梢舒展,末梢藏进鬓发中,鬓发随意地下垂,有几缕钻进领口,柔软的衣领伏贴在苍瘦的颈侧。
  窗明几净,人淡如花。
  就连眼角的细纹,也像是干花表面的纹路一般,恰到好处地勾画在脸上。
  狄冬青凝着他的眼睛,道:“鲜花有鲜花的好看,干花有干花的好看,但我喜欢的只是这一束而已,所以才想要多看几眼,师父你可别赶我走啊。”
  青年的神色一片澄明恳挚,使人挑不出任何不妥。
  卢正秋再一次感到冬青身上的变化,曾几何时,那些逗闹孩童的技巧在冬青身上全然无从施展,一双只为他而练就的巧舌,却对他失去了效用。
  卢正秋简单答道:“我赶你作甚,只要你乐意就好。”
  冬青闻言,终于扬起嘴角,满足地笑了。
  他的笑容不知是为花,还是为人。
  小小的花瓣领受他的情义,将倩影揉进他的眼底,温顺地缱绻着,藉此回报他的青睐。
  人却仍在三尺之外,远远地望着他。
  他也凝向对方,眨了眨眼,道:“师父,我最近好像又长高了。”
  卢正秋挑眉道:“过了年你便已二十岁,照理不会再长。你是大夫,不是应当最清楚么。”
  他先是点头,但立刻辩解道:“可是我瞧你的时候都不用怎么仰头了,若不是我长高,难道是师父变矮了不成?”
  卢正秋一怔,道:“人老了就会变矮,就像这干花一样。”
  狄冬青将眉头一皱,道:“师父哪里有老,那位赵吉都比你年纪更大,还称我作老弟,要敬我喝酒呢。”
  卢正秋笑了笑,半开玩笑道:“所以你已不甘心叫我师父了?”
  狄冬青倒是被问住了。
  若是不叫师父,他又该如何定义面前的人呢?
  其实,答案早就了然于心,他上前一步,望着对方的眼睛,道:“其实高矮也好,叫什么也好,我都不在乎。”
  两人离得更近,足尖几乎碰在一处,而近在咫尺的肩膀也显得更加瘦削,头发湿漉漉地搭在上面,每一条洇湿的痕迹都一清二楚,令人过目难忘。
  人实在比花要好看得多。
  狄冬青的胸口涨得满满的,澎湃的感情呼之欲出。
  他宛如身处梦中,缓缓抬起一只手,揽向对方。
  在青年的手指落上发稍之前,卢正秋突然打了个喷嚏,而后迅速扯过盆架上的毛巾,搭在自己的头顶。
  “看来天气还是太冷。”卢正秋一面说,一面揉搓毛巾,擦干头发。
  “我帮你。”冬青抓住他的腕,扳向一旁,自己的手掌覆上去,取而代之,擦干两鬓的头发,便绕道他身后,以便擦拭披在背上的部分。
  卢正秋站在原地,头盖着柔软的巾布,只觉得背后徐徐有热度传来。
  年轻有力的五指搭在他的头顶,隔着一层布料,小心翼翼地揉弄他的头发。
  第124章 渊冰三尺(四)
  那一刻,卢正秋彻底僵住了。
  周遭的世界近乎停滞,只有方寸间的感受被无限放大,狄冬青就站在他背后,指尖不断地蹭过他的肌肤,用时轻时重的力气按压着,在每一寸经过之处留下酥麻的触感。
  他猜冬青一定站得很近,就连呼吸都裹着徐徐的热度,喷洒在他的后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