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144章
  狄冬青心道,大约是真的怕鬼了,连说话都变得磕磕巴巴。
  一个身配金刀的衙差,被一个莫须有的鬼吓成这般模样,委实有些狼狈。
  钱孙李显然也如此认为,只不过没有同情他的心思,反而加倍地用目光斥责他。
  钱孙李三人之中,两个高些,一个矮些。矮的那个脾气最为火爆,把怒气转向狄冬青,呵道:“你这庸医,莫非也是官家的走狗。主人是个胆小鬼,所以把走狗放出来咬人?”
  卢正秋的声音从身旁响起:“各位误会了,我的徒弟不过是帮人瞧个病,绝对没有得罪各位的意思。他的脾气好得很,就算是被恶犬当面狂吠,也不会随便动口的。”
  矮子一愣,才察觉卢正秋是在出言袒护那个“庸医”,而自己则被拐弯抹角地骂成了恶犬,吃了个哑巴亏。
  他从鼻子里发出一哼,抱着手臂不再作声。
  旁边的高瘦个子比矮子和气不少,拱手一让,道:“既然二位不是他的帮手,到底来我们货行有何贵干?”
  卢正秋也换了个恭敬的语气,道:“其实我们是来寻生意的,我们本来在赶路,想寻一辆马车,省些腿脚,可惜驿站里有马无车,所以想来贵行问问。”
  高瘦个子叹了口气,道:“你看,我们的大哥路遇不测,人都不在了,我们这小本生意也不打算再做下去。院子里就剩一辆马车,还装着最后一批货物没卸呢,实在帮不上忙。二位还是请便吧。”
  卢正秋往墙角瞥了一眼,那里确实停有一辆马车,车上装满了彩缎,五颜六色,煞是鲜艳,和三人身上的寿衣很不相称。
  彩缎是五溪的特产之一,五溪人中多有巧手匠工,会从山中采颉各色花叶,以浆汁作为染料,染出的布匹色泽亮丽,经久不褪。
  狄冬青也认出了车上的货物,默默地给师父递去眼色。
  卢正秋心领神会,道:“各位车上的彩缎都是五溪出产的吧,一看就是好货色,价值连城啊。”
  高瘦个子一怔,没想到能在这乡野间碰上一个识货的人。
  卢正秋接着道:“不瞒各位,我们也是生意人,以前也去五溪跑过货,唉,没想到山灵水秀的一个好地方,就这么毁于一旦,实在可惜。”
  高瘦个子点头附和道:“可不是么。”
  卢正秋瞧见他脸上的怒色已消去,便问:“不知各位路上究竟遭遇何事,又是为何与这位小兄弟起冲突,能否跟我们讲一讲?”
  高瘦个子沉默了一会儿,点头道:“好,既然有客人在场,我就把一路上遇到的事说一说,”话毕又转向衙差,道,“不是想听么,就一起听吧,听完就快点走,不要再找我们兄弟的麻烦了。”
  *
  高瘦个子名叫钱一江,暴脾气的矮子是孙胜,另一个又高又胖的同僚名叫李顺。
  他们三人和死去的赵吉是结拜兄弟,一起创立了百姓镖局,后来又改名作百姓货行,靠辗转各地运货维生。
  可是,为别人运货的收入实在太微薄,几个月前,天气刚刚转凉的时节,四兄弟决定大干一场,用自家的钱财作本金,买进一批值钱的货物,拉到江渝城中倒卖,藉此赚一笔大财。
  他们拿出多年积蓄,选定了五溪寨作为目标,兴冲冲地往巴陵地带出发了。
  车马到达五溪的时候,寨中仍是一派和平景象,四人在当地挑捡布匹,讨价还价,逗留了数日,买下一批上好的彩缎,兴高采烈地离开。哪知刚出发没多久,噩耗便传进耳朵——五溪寨出了血案,整个寨子都被屠了个干净。
  他们并不清楚前因后果,只想早点返程,以免节外生枝,无奈事与愿违,车马走到半途,发现官道上多出一道关卡,他们的车马也被查关的士兵拦了下来。
  士兵们说,从五溪寨方向驶来的车马,不论人和货物,都要接受盘查。
  盘查就盘查吧——他们做的是小本生意,和惨案全无干系,也没有藏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怕盘查。
  于是,他们便将车子停在道口,任由官兵上车,把货物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翻出什么蹊跷。
  盘查过后,一个军官叫赵吉去营房里签字画押。
  赵吉这一去不要紧,从营房出来的时候,脸色变得铁青,竟然和那军官当众吵了起来。
  原来那军官打算把他们的彩缎扣押下来,说是涉案的证物,一定要上缴充公,一匹也不能留下。
  第114章 千山独行(三)
  说到此处,暴躁的孙胜已经按捺不住脾气,短粗的脖颈憋得通红,口中义愤填膺道:“什么狗屁证物,他们根本就是见财起意,想把我们辛辛苦苦买来的货物据为己有!”
  高瘦个子的钱一江虽然没有孙胜那么激动,但也不住地摇着头:“唉,我们为了那一车彩缎,把所有的家财都压进去了,本指望早日把货卖出手,早日收回成本,不然这个冬天就只能喝西北风了。那些官兵根本不讲道理,说扣就扣,简直比强盗还要霸道。”
  一直从旁沉默的李顺听了两兄弟的话,也补充道:“赵大哥是我们当中出资最多的,所以也不能怪他生气,这事要是换了你们,你们能忍气吞声吗?”
  狄冬青还未开口,衙差倒先插话:“你可还记得,那位当官的是个怎样的人?”
  李顺怔了一下,他没有料到这个魂不守舍的胆小衙差会突然开口,还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他翻着眼皮想了一会儿,答道:“个子挺高的,武功了得,而且是用左手使刀剑的,那些官兵好像都称呼他作沈千户大人……你问这个作甚?”
  “随、随便问问。”衙差答过,又缩起肩膀不作声了。
  卢正秋接过他的话,问道:“各位以前开的是镖局,想必也是习武之人吧。”
  李顺又是一怔,眼中闪过警惕的光,很快争辩道:“以前是没错,但我们早就金盆洗手很多年了,现在只是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从来没犯过王法啊。”
  卢正秋顺着他的意思点点头,打消他的疑虑,又道:“敢问后来如何了?”
  三个人闻言,同时低下头,抿起嘴唇,脸上浮现出痛苦的神色。
  最终是钱一江先开的口:“大哥他……从一个当兵的手里夺过佩刀,就和那沈千户打了起来,我们拦也拦不住。两个人一路斗到山崖边,那段山崖很陡峭,大哥被逼到绝处,仍不肯认输,脚底下一滑,一不小心就栽了下去……”
  他的话音未落,胖子李顺已经淌出两行浊泪来:“大哥,大哥他……他就再也没爬上来……”
  钱一江也皱紧了眉头,道:“我们也想去崖底找他,但是那悬崖上刚结了一层冰,就像鸡蛋壳一样滑,冷风飕飕地挂着,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落脚……”
  狄冬青心下一凛,原来那赵吉是失足坠崖而死的。独自坠下那般冰冷孤独的山崖,下场委实凄惨。他听在耳中,心下也不禁黯然。
  众人正沉默着,那衙差又结结巴巴地开口道:“你们如何能证明,这些事是真、真的?”
  孙胜脸色一沉,怒道:“你这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难道我们会拿大哥的命开玩笑吗!”正要暴跳而起,被钱一江拦了下来。
  钱一江走到衙差面前,从袖底摸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展开递上去:“喏,官府的公文,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自行过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