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61章
  他瞧见风廷坚坦然的神色,不禁追问道:“外面的江湖变成什么样子,你难道不在乎么?羽山族坐享神明庇佑,难道忘了神明的慈悲么? ”
  风廷坚沉声道:“你又错了,羽山族拜的从来不是活菩萨,而是女战神。你在我们的祭坛上羞辱神明,难道还想全身而退吗?”
  他的语气坚决坦荡,平淡的声线中透出不容置喙的威严。
  卢正秋冷笑道:“那就试试看我能不能全身而退。”
  他忽地扬起手中的短刺,一个健步向风廷坚递去。
  短刺的锋芒却被刀刃拦在半途。
  挡在他面前的依旧是那个娇小的女孩儿,目光比刀刃更冷,牢牢地锁在他的身上。
  女孩儿身后的声音命令道:“百羽!拿下他。”
  声落时,人已起,好似一头幼狼向他扑来。
  他已没有余力再做反抗,方才的一刺,已经耗尽了他的力气。
  这一次,锁住他的不只是目光,还有货真价实的锁链,羽山族的武者们从四面八方拥向他,用刀剑抵着他的脖子,将锁链套上他的肩膀。
  锁链摇晃,激荡出一阵阵空灵而又冷漠的声响,回荡在祭坛上空。
  他的肩膀被几双手粗暴地推搡,按压,不得不弯曲膝盖,以屈辱的姿态跪在地上。
  “你不是要逃走吗,倒是试试看呀?”百羽用天真无邪的声音问,“再逃一次试试看呀?”
  站在神像的阴翕中,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扬起嘴角,傲然一笑,娇小的身姿沐在阳光中,竟宛如女战神再世一般。
  “百羽,做得好。”风廷坚在她身后说。
  “嘿嘿。”她快步钻到叔叔的身边,将头往对方手心蹭。
  风廷坚轻抚她的头顶,而后转向自己的族人:“各位,神明一定会保佑我们的,百羽的出生便是最好的证明。”
  他的话音一落,喧嚣的人群便安静下来,每个人都转向石像,向每月祭祀时那般低垂下头,仿佛在聆听神明的教诲。
  “师父,”任兰率先开口道,“请问叛徒该如何处置?”
  风廷坚叹了一声:“念在他对冬青的抚养之恩,暂且先留一命,关入幽沼悔过吧。”
  *
  幽沼——听到这两个字,卢冬青的耳中嗡的一声。
  卢正秋没有回答他的问话,只有微弱的呼吸散在风中,飘到卢冬青的耳畔。
  幽沼是阴寒不祥之地,连常人都会绕道而行,更何况是身负寒疾的师父。他连平素的寒冷都耐不住,若是被关进去,不知会遭受怎样的痛苦折磨。
  他像是被掷入冰水,恐惧带来的恶寒钻进他的体肤,他恨不得现在就攀上那山崖,说明一切,甚至代替师父领受责罚。
  他用尽了所有的意志力,才将这股冲动扼杀在脑海。
  师父是为了包庇他才蒙冤的,甚至连自证清白的托词都已为他准备好。若是此刻露面,便会亲手葬送来之不易的机会,辜负了师父的期许。
  此时此刻唯有忍耐,才能找出真相,将师父救出。
  他听见锁链摇晃的声音,那沉重冰冷的东西很快会捆缚住卢正秋的手脚,将叛徒送入残酷的牢笼。
  他拼命抓住手底的岩石,因为力气太大,手心被岩石的凸起割破,渗出鲜血,钻心的痛楚令他的脑袋稍微冷静了些,他咬紧牙关,开始沿着来路往谷地爬行。
  他须得尽快回到房间里,用不了多久,羽山族人就会来寻找自己,在那之前,他须得饮下朱砂,陷入沉睡,如此才能打消旁人的怀疑。
  这时,他在石缝间瞧见一缕发丝。
  并不属于他自己,而是罕见的浅黄色,长度甚至超过他的手掌,在岩壁投下的阴影中轻轻摇晃。
  他猛然惊觉,这些天他所遇到的人里,拥有这般发色的只有一个。
  这些天来诸多琐碎的旁枝末节,在他心中渐渐连成一条线。
  第47章 幽荧深沼(七)
  一名叛徒的出现,惊动了整个灵泉谷。
  押送的阵势声势浩大,左右是族长亲授的弟子任兰和岳百羽,身后则是林林总总的守卫队伍,将引人瞩目的罪人团簇在中央。
  罪人头颅低垂,面无血色,粗壮的铁锁将他的双手捆缚在背后,在他瘦削的手臂上勒出触目惊心的凹痕。他被压得肩背佝偻,举步维艰,每次迈开脚,锁链便撞出一串叮叮当当的闷响。
  锁链并非唯一的惩罚,他还被灌下了疏散筋脉的药汤,毒性虽不致死,却会缓缓散入百骸,好似千万只蛀虫在经脉中爬行,啃食他残余的气力。
  这实在是一个叛徒该受的惩罚。
  羽山族人已听说了他的行径,见他被制伏,纷纷围在路旁,拍手称快,小孩子甚至捡起路边的石头,往他的身上投掷。
  石块击中他的额头,留下鲜红的血痕,他已没有余力做出反应,他的额上沁满汗水,和血水胶着在一起,黏在凌乱的发丝上。盖在锁链下的衣衫已被冷汗湿透,他浑身发抖,引得锁链更加剧烈地颤动起来,仅仅是忍住不晕过去,便已经耗尽他所有的力气。
  伤口的疼痛尚可以忍耐,但攻心的寒毒却难以抵御,幽沼渐渐接近,被灌下的药汤使他的气息紊乱,无法调息凝神,只能任由四面八方的寒气钻入身体。
  然而,无情的队伍还是推搡着他,继续往幽沼的方向行进。
  幽沼在谷地最深处,山峦投下遮天蔽日的阴影,将大地笼罩在一片死寂中。
  这里没有鸟兽虫鸣,只有瘴气从阴湿的地面中冒出,像是毒蛇沙沙吐着信子,用冰冷滑腻的舌头舔舐温热的肌肤。
  这里没有草木花香,只有殷红色的藤蔓贴着地皮生长。像是有人在大地上割出纵横交错的创口。
  这里是连神灵都抛弃的地方,任何一息尚存的活物,都会本能逃离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