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染金戈_第24章
  这些话语是比寒毒更加深重的桎梏,他未曾说出口,因为他是冬青的师父,不论是寂寥还是犹疑,都不是师父该有的心绪。
  所以他很快将那片刻的动摇掩藏起来,换上一副漫不经心的神色,点头道:“那么便去羽山吧。”
  最后一只木箱也烧完了,火堆里只剩下残留的火星。
  月色朗澈,是时候出发了。
  第18章 道阻且长(一)
  从三坪村到羽山,路途有千里之遥,就算是快马也要跑上十数天。一路上山峦相接,层层叠叠,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两匹瘦马在官道旁停下。
  这年头骑马出行的人不多了,商队的货品大都以马车押运,商人缩在车里,像是乌龟缩进厚壳。单独骑马的大都是兵士,身上披着厚厚的锁甲,随着马蹄声叮当作响。
  可这两匹瘦马的背上,却是两个衣衫朴素的寻常人——一个中年男子,一席黑衣,又瘦又高,面色略带疲惫,披肩的发丝中夹着些许斑白。一个年轻男孩,身披青衫,背梳马尾,额上系着一根白色的束发带。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马,在道旁一处露天的茶铺里坐下喝茶。
  茶铺也冷清,一天到头都开不了几回张,掌柜的瞧见两个陌生面孔,好奇道:“二位这是要去哪儿啊?”
  中年男子勾起嘴角,在身边的青年肩上拍了拍:“带我的小徒弟回家省亲。”
  “省亲?年关还有几个月呢?”
  “这孩子三天两头嚷嚷着要见弟妹,拦也拦不住。”
  “哦?”掌柜的目光在两人身上绕了一圈,又投向不远处低头吃草的马匹,“怎么不坐个马车,还能省些力气。”
  “可不是么,”男子点头称是,“本来我也这么说,可徒弟性子调皮得很,打小没出过远门,非得自己骑马,见见世面。”
  一旁的青年本来埋头喝茶,听到这一句,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到桌上。
  掌柜瞧着他,眼睛笑成两条月牙:“原来是头一次出门,难怪这么拘谨,来来来,多喝点。”说着又给他添了满满一碗茶。
  待掌柜退开后,卢冬青才将茶碗放下,苦着脸低声道:“师父,咱也不用演得这么夸张吧。”
  卢正秋倒是淡定的很,一面喝茶,一面悠悠道:“哪里夸张了,从小没出过门的,非要自己骑马的,不都是你么?”
  卢冬青端起茶碗,将茶汤灌进肚子,目光在四下巡视。
  他的确是第一次外出,幼时他随爹娘住在都城,后来又随师父藏进深山,直到十九岁,他才终于踏入一心所向往的江湖中。
  但江湖并不斑斓多彩,反而像是碗里的粗茶,又涩又淡,连茶汤都灰蒙蒙的。
  从出发以来,两人已经走了半月有余,马道蜿蜒连绵,仿佛串珠的线绳,将城池和驿站串在一起,所谓旅程,便是从绳上的一个点挪到另一个点,喂饱马儿,填饱肚子,倒头睡觉,次日继续向前。
  卢正秋瞧见他东张西望,问道:“这一次出门,觉得这江湖如何?”
  卢冬青又瞥了一眼空荡荡的茶摊,轻叹道:“像是猛虎被抽了魂魄,关进笼子里,从头到脚不剩半点生气。”
  这一路上,他的脸一直如这般绷着,此时才终于将一声叹息吁出口。
  卢正秋瞧着他,隐隐约约想起从前那个巷子里的小孩儿,仰着脖子,瓮声瓮气地追问自己“江湖是什么模样”。
  少年好容易才长大,江湖却老得这样快。
  想到此处,他的心便不由自主地软下来。
  他忽然转过身,朝着店家的背影问:“掌柜的,你这里除了茶,还有没有酒肉饭菜啊?”
  掌柜本在洗茶碗,听到卢正秋的询问,提声道:“小店就我一个人看着,采茶烧茶,哪还有功夫准备酒肉饭菜来卖?”
  卢正秋又问:“可你自己总要开灶吃饭的吧?”
  “哎呦,我自己吃的对付,菜园子里随便薅上一把,不够就再去山里挖点野菜,煮碗清汤面条,就是一顿饭。”
  “那今日能不能多煮两碗?”
  很少见到这般执着的客人,回过头道:“今日是藤三七和苦菜煮面,只要你们不嫌苦。”
  “苦……”卢正秋的眉头拧了起来。
  卢冬青却插话道:“前者明目降燥,后者祛湿驱寒,都是入药的好东西,苦些也无妨。”
  掌柜听了他的话,当即停下手里的动作,三步并作两步来到两人面前:“二位莫非是大夫?”
  卢冬青点点头。
  掌柜的眼睛亮起来:“能不能给我家的宝贝毛毛瞧瞧病?”
  卢冬青也跟着一惊:“怎么,您家中有孩子生病吗?”
  掌柜已经回到屋子里,很快又出来,怀中多了一只小家伙,两只耳朵又长又耷拉,鼻头湿漉漉的,嘴里哼哧哼哧地喘着气。
  是一只土狗。
  虽然名字叫毛毛,可它身上实在没什么毛,黄澄澄的皮贴着骨架,瘦溜溜地像一条腊肠。
  卢冬青有些发怔,本来给人瞧病和给狗瞧病,法子是不大一样的,但瞧见掌柜恳切的眼神,他实在不好拒绝。
  他横下心来,问道:“毛毛怎么了?”
  掌柜苦着脸道:“毛毛这些天总是不肯吃东西,我以为是最近的馒头饼子太清淡,该开开荤了,特地走了三里地去买肉,可它见了肉也没从前精神,连骨头也不啃了。大夫,您给瞧瞧呗?”说着,托着毛毛的两腋,将它递给对面的人。
  卢冬青从前在三坪村所见的狗都是看家猛犬,还没抱过这么小的土狗,试探着接过,一只手将腊肠似的小家伙托在臂弯里,另一只手在它嘴边逗弄:“把舌头伸出来。”
  毛毛起先不动,被陌生人耐心地逗了一会儿,忽然汪汪叫出声,吐出舌头往他脸上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