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妖道_第118章
  竹林前的少年盘膝坐在一块高大磐石上,缓缓睁开一双形状姣好的凤眼朝他看来,清俊冷肃的面容如工笔画描绘的一般端谨逸致。
  暮日西沉,浮光披落在他乌黑的长发和素净的道袍上,朦胧幽谧,如不慎窥来的仙人遗色。
  容斐愣在原地,怔怔看着,便见那少年开口道:“我叫顾惊寒,你叫什么?”
  唇瓣动了动,容斐找回自己的声音:“容斐,我叫容斐……文采斐然的斐。”
  “从今日起,你是我师弟。”
  一句话,从破庙里爬出来的乞儿就成为了长青观第三个主人。
  老道是个不作为的,整日只会闭门念经,长年累月也不会见这两个便宜弟子一面。容斐进了长青观,朝夕相对的,便只有一个顾惊寒。
  顾惊寒将只有六岁的容斐安顿在自己隔壁的卧房,但这个师弟似乎胆小得很,每逢打雷下雨,或是做了噩梦,就要跑来敲他的房门,抱着枕头瞪圆了一双桃花眼看着他,搂着他的脖子蹭进他怀里,还要他讲故事才能睡着。
  顾惊寒自忖自己心肠冷得宛如铁石,但每每对上这个小师弟,却是无可奈何。
  “我还小,当然害怕,等大了就好了。”容斐赖在顾惊寒的被窝笑嘻嘻说。
  他知道顾惊寒纵着他。
  这个脸色冷得掉冰渣的师兄对他心软得可怕。
  几岁大的顽童起初还有点规矩,后来便是出了笼子的鸟,在整座长青山撒了欢儿地玩,祸害了整个山头。水里游的,天上飞的,还有园子里老道最喜欢的几丛兰花,全都被他辣手摧残过。
  但顾惊寒从来没有真正训斥过他。
  即便长到十几岁,容斐也常常滚得一身是泥,被顾惊寒从山林里拎出来,带回道观,不痛不痒地挨上一戒尺。
  真的不疼,但不过半个时辰,这人还是要拉着他的手,认真仔细地涂上药。
  容斐从来没有告诉过顾惊寒,其实他不爱调皮捣蛋,只是顾惊寒为他涂药时的眼神太过认真专注,他想让这双眼睛永远只看着他。
  这种情绪也不知什么时候攻占了他的脑海,令他沦陷其中,无法自拔,不可遏制。
  但他慢慢长大,便知道自己再做这些事已经不合时宜。
  长大的容斐开始跟着顾惊寒做早课,练剑,打坐修行,偶尔会一起下山逛集市,老实了许多,也听话了许多。
  直到在一次集市上,容斐无意中翻开了一本了无名话本。
  不过是寥寥几眼,就令他如遭雷击。
  这一天回去的路上下起了大雨,顾惊寒和容斐共撑一把伞,慢慢往山上走。
  容斐不自在地落后半步,克制而晦暗的眼神时不时扫在顾惊寒的侧脸上,矛盾而沉郁。
  “师弟。”顾惊寒步子突然一顿。
  容斐猝不及防,撞在他肩上,正要避开,却被顾惊寒反手揽住了肩背,半靠进顾惊寒的怀里。
  “师兄,怎么了……”容斐浑身僵硬,舌尖有些打颤。
  “靠近些,”顾惊寒看他一眼,手掌按在他湿透的半边肩膀,“湿了。”
  天边猝然落下一道惊雷。
  容斐猛地伸手抱住了顾惊寒的腰,将脸死死埋进他的颈窝,默然片刻,才道:“师兄……我害怕。”
  自从容斐长成了小小少年,顾惊寒便再未与他有过这般亲近的接触,温凉的气息侵来,令他微微一怔。
  想要推开的手抬了起来,却轻轻环住了少年的腰。
  “娇气。”
  容斐蹭了蹭:“都是你养的。”
  顾惊寒叹息,这么恬不知耻的师弟,竟还真是他养的。
  恬不知耻的容斐还喜欢得寸进尺。
  从这一日后,他便时不时就要懒着骨头凑到顾惊寒身边,蹭蹭靠靠。
  他还搜罗了一堆情诗,整日对着顾惊寒念,顾惊寒问他知道什么意思吗,他便笑着回:“就是我喜欢师兄的意思。”
  模棱两可,却还是砸进了顾惊寒的心底。
  长青观没什么香火,整个道观的生计全靠山上那一亩三分田。
  顾惊寒没有半点种地的天分,年年颗粒无收,只得偶尔下山算算命抓抓鬼,维持生计。直到一次捉鬼斗法中,顾惊寒中了暗算,重伤不起,容斐背着他走了数十里,回到了道观。
  自此,顾惊寒就被容斐禁足在了长青山。
  每日晨起,容斐便换一身短打衣裳,去收拾那些田地,顾惊寒帮忙挑水,却常常被容斐嫌弃,把他赶到田垄外。
  “师兄,你看我手上起茧子了,不好看了,你给我揉揉吧……”
  “师兄,我今天饭烧糊了,想吃你做的鱼……”
  “师兄,你看现在我种地你做饭,我们像不像一对小夫妻?还是我是童养媳的那种……”
  袅袅炊烟,伴着香火钟鸣,在黄昏落日中静谧美好。
  容斐时常会觉得,这样过一辈子也不赖,只要他能看到师兄,他的师兄能看着他就好。但这种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老道收了第三个徒弟,是长青山化妖而成,起了个名字,就叫长青。
  长青初生,是个懵懂的婴儿,老道看顾了一年,便又做了甩手掌柜,将孩子扔给了两个青年。
  容斐与顾惊寒做一对小夫妻的愿望成了真,还是不用洞房就有个大胖小子的那种。
  容斐虽然一边嫌弃着长青碍手碍脚,但另一边却又做了个小背篓,天天背着小长青上山下河,四处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