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下有良人_分卷阅读_53
  第74章
  王军调回, 军中营帐又多了起来,连营道都窄了许多,沿路可闻巡兵列队而过之声, 苏阆被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次扎状况看不真切,然听着这声音, 心下也安宁了不少,成斐走了许久, 直到马车所在的拐角空地处才停下来, 郡丞正站在车旁引颈而待, 见成斐抱着苏阆过来,先是一愣,旋即提起衣摆迎了上来, 俯身作揖:“下官见过成大人,苏副尉。”
  苏阆转过头,顺着没被挡住的视角望去,只能看见郡丞下半截的衣裳, 笑道:“郡丞大人折煞我,我的品级可比大人低多了。”
  郡丞还保持着躬身而立的姿势,听她此言, 忙道:“若非副尉领兵死守,开河只怕早已沦陷,副尉和苏家军是整个开河郡的恩人,便是要下官三跪九叩的来接, 下官也绝无二话。”
  苏阆听他说的这样郑重,一时不知如何接茬,有点儿讪讪的,扯扯成斐的衣襟,轻声道:“快走吧。”
  成斐朝郡丞点头示意,抱着她进了马车。
  车厢里头极宽敞,铺着厚厚的软垫被衾,行驶起来也几乎感觉不到颠簸,想是顾及她身上的伤费了不少功夫,苏阆被成斐揽着斜躺在车里,闭着眼舒服的在他胸膛上蹭了蹭。
  成斐紧了紧揽着她的胳膊:“若还困,就先歇一会儿,到了我叫醒你。”
  马车轻轻摇晃,一路下来确实容易让人犯困,苏阆点点头,敛下心神趴在他怀中,不一会儿,攥着他衣襟的手渐渐松了,呼吸也变得平稳绵长,竟又睡熟了,成斐望着她的睡颜,眸色越发柔软怜惜起来。
  不过几个月,她比来时瘦了不知多少,抱起来身上的骨头都能硌手,还落了一身的伤,怎能不叫他心疼。
  阿棠,我会给你挣一个太平,待战后归朝,你可要好好的,养成之前那般,等着,做我的新嫁娘。
  成斐捞过她露在外面的手指,放在唇边亲了亲,重新掩进了披风。
  . . .
  暮色很快沉将下来,泓学院的学生们皆歇了课,从夫子那里各自回房了,张承允做完课业,看了眼窗外暗沉沉的天,起身往外走去。
  身后与他住一个房间学生陈义抬起头,见他又要出门,笑道:“承允兄,又去大人书房里寻书挑灯夜读?”
  张承允停住,回身含笑应道:“幸得老师准允,不敢辜负。”
  陈义叼着笔,摇首轻叹一声:“我是没有承允兄这样好的运气,哎,你若寻着什么好书,也顺便让我插个空瞧瞧呗。”
  张承允脸上浮出些许为难的神色:“这…老师虽准了我自由出入书房,我却不敢擅作主张把书卷拿出来,实在对不住。”
  那厢略一皱眉,却也没有强求,道:“好罢好罢,不过还有个事想求承允兄,先前我从藏书阁寻了本《诸葛正义》,很是精妙有趣,奈何却是个残本,最后缺了两页,承允兄可否帮我找找大人书房中有没有,有的话帮忙抄下来给我,可好?”
  只是央他抄两页,这个却不好再推脱了。
  张承允思量片刻,和声应了:“自然,若是有的话,我今晚便写来给陈兄。”
  云中滑出浅浅的一轮月弧,路边已经点起了灯,周遭景色还是有些朦朦胧胧的,张承允一路穿过回廊走到书房前,掏出钥匙打开门锁,进了房中。
  先前成斐在时一直找不着空子,没成想才寻着《东归集稿》他便领兵离开了,无异于是老天白给的一个好机会。
  张承允闭紧门窗,确定没人可以进来,才掌起灯,从怀中掏出了那本书。
  案角摆着一方松木墨匣,打开来,几条墨方整整齐齐的码在里头。
  张承允拿出自己的书卷,翻到成斐曾经做注的那一页,又拿起墨方放到鼻息前,细细甄辨了下二者气味,没分出什么不同,才放下心来,摆开笔墨纸砚,依着成斐的口吻和笔迹在集稿上写了两句,又提起笔来,双眉紧锁。
  要把文字写出成斐的味道风骨,当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他每在集稿上写一个字都要仔细斟酌,外头敲过二更时,才不过注完前三页。
  张承允边看着泛黄的书页空白处新填上的小字,便抬手去研墨,捏着墨方的手却好像被什么尖锐的物什刺痛了一下,本能的脱了手,墨方滑落到砚台里,溅起一点墨汁,他抬手去瞧,指肚上却仍干干静静的,什么都没有。
  张承允狐疑了一瞬,掏出帕子将染了墨汁的墨方擦干净,细细的瞧,墨方亦是光滑圆润,没有不妥。
  许是捏的久了,手酸的缘故。
  张承允来不及多想,将集稿又翻过一页,继续提起了笔。
  夜色越发浓稠,烛身也短了下去,幽黄的光直刺的他眼疼,眼看着时近三更,熄灯的时辰将至,不得不停了,又想起之前应过旁人的事来,又转身去书架上轻车熟路的抽出那本《诸葛正义》,翻至最后,提笔便抄。
  自成斐走后,他每日都要到这里来一趟,这间房中每个物件摆放位置都摸的烂熟于心,奈何同朝事有关的案牍公文之类一样都没有留下,虽是遗憾,今晚倒还方便了他。
  张承允快速写完,将东西都尽数收拾好,回了自己的房间。
  房中烛火未熄,想是陈义又拖拉了课业,现下正在赶功,张承允敛住心绪,推门走近,将抄好的纸递给他:“陈兄。”
  陈义此刻正紧赶慢赶的落下最后一笔,而后整个人靠在椅背上,长长舒了口气,才伸手接过,道了声谢,打开来扫了几眼,目光却一顿,抬头去看张承允,见他面露倦色,已然端着水盆洗漱去了,玩笑便没开出口。
  有缘就是有缘呐,成了院丞的独门弟子不说,连笔法都和院丞大人的真是越来越像了,果然是师徒一脉,自己怎么就没这么走运呢。
  他仰起头,将其举起来对着灯光细细的瞧。
  这墨还挺好闻,应当是直接用的院丞书房里的。
  张承允今晚忙到一夜,早已疲惫,丝毫没注意到自己因在集稿上写的入神,方才抄的又急,竟忘了将笔迹换回来,洗漱回来倒头便睡了。
  . . .
  郡丞思虑着苏阆到底是有军职的人,在离王军次扎之地比较近的地方寻了个小院,又如外安排了两个侍女,马车驶出军营,匝匝经过两道长路,因怕掂着了苏阆,行的很慢,却也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巷中最深处,停了下来。
  苏阆还在成斐怀中睡着,成斐见她睡得香甜,便没叫醒她,将她揽在怀中抱下了马车,郡丞边在前面引路,边道:“下官已经着人去请大夫了,不多时便能过来。”
  成斐点头致谢:“有心了。”
  苏阆被两人的声音拉出睡梦,醒了过来,还有些惺忪,声音含含糊糊的:“唔,到了?”
  成斐嗯了一声,见她把兜帽拉下来朦胧着眼睛去看,眉眼间竟多了几分从未见过的小女儿的憨态,不觉笑了,抱着她将院中每个房间都转了转,最后才回到卧房,扶她斜靠在榻上:“如何,还中意么?”
  院子虽不大,却也别致,苏阆饶有兴味的去打量房中布置,边道:“很好啊,也清净。”
  成斐微悬的一颗心落了下去。
  这里比起苏府来,确凿是简陋的多了,不过好在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在开河能寻到这么一处已经很不易了。
  他一心想给她最好的,却没意识到这个担心其实是个多余,她在军营中扒着糙米饭吃的时候都没嫌过一句苦,又怎么会看不上这里。
  二人沉默间,外头的郡丞领着一个老者进来道:“大人,大夫到了。”
  成斐忙松开扣着苏阆手背的手,给郎中让开地方,苏阆收回眼,将腕子递了上去,成斐掩在袖中的手再一次收紧了,看到苏阆抬起眼来瞧着自己,只好又舒缓了眉目,无声看着郎中给她搭脉。
  郎中隔着衣裳给她检查了一下肩上伤口,询问了几句,终于起身恭敬道:“姑娘没什么大问题,盖因先前用度不济,营养不足,兼之受伤导致身子虚弱,幸而多是皮肉伤,待老朽开些方子,好好将养便可,只是…”他话锋微转,“这左肩伤了骨头,近来切勿牵动,不然容易落下病根儿。”
  成斐心下微松,和声应了,待老大夫开完药方,好生将其送了出去,在门外和郡丞交代好,才又折回榻边。
  门扇被带上,房中只剩了他们两个人,苏阆靠在枕上,笑着去扯他的袖角:“都说没事了,你总瞎担心。”
  成斐顺着她坐下来,边拉过被衾拢到她脖子处,边嘱咐道:“这几日都侧着睡,别压着。”
  苏阆吐舌:“我哪管得住睡着了的身子。”
  “那就拿个枕头垫到背后。”
  苏阆转身去瞧:“可这里只有一个,我要枕的。”
  成斐看了眼窗外的天,已经快黑透了,现下再去寻也来不及,床上又只有一褥一被,只好抬手捞过一旁披风,叠成四四方方的,放到她侧里:“今晚先用它,明天我着人再给你备一个。”
  苏阆唔了一声。
  成斐揉揉她的发,温声道:“好了,天色不早,你且歇下吧。”
  苏阆由着他扶自己躺好,掖紧了被子,见他转身,心里突然一空,伸出手来从后扯住了他的袖角:“你要走了么?”
  第75章
  话甫出口, 苏阆便后悔了。
  他在军中肯定还有许多事要忙,为了自己的事已经耗费了许多时间,再说这个, 岂不是耽搁他。
  可她真的不想他离开。
  成斐步子顿住, 回过身去,看到她眼中的挣扎之色, 立时反手握住她的指尖,又折回了榻前:“我不走, 只是天晚了去把门插上, 马上就回来。”
  苏阆何尝不知他是听了自己那句话才这样说的, 可是动了动嘴唇,怎么也没说出让他回去的话来。
  成斐已经扣着她的手坐下:“睡吧,我守着你。”
  苏阆心间蓦地一软, 更加张不开嘴了。
  就任性这一回,一回就好。
  她不无负罪感的想着,与成斐交握的手指紧了紧,对上他藏着倦意的眼:“你也睡。”
  成斐闻言, 忽而笑了:“不用管我,明日我回军中再歇便是。”
  苏阆瞧着他,吐出几个字:“你骗人。”回了军营, 他哪里还有睡觉的功夫?唬谁呢。
  她鼓了鼓面颊,赌气似的道:“反正这几天我已经睡了许多了,你不睡,我也不睡, 咱俩就干瞪眼吧。”
  房中静默半晌,成斐忽而凑近了,唇角微勾:“你想让我怎么睡?”
  他嗓音放的很轻,有些沙沙的,撩的苏阆一颗心啵地一跳。
  她耳朵尖儿一热,横了他一眼,见他还微笑的看着自己,索性背手将他方才放在自己身后的披风往旁边一推,指着榻上空出来的地方道:“就这儿。”
  “我不用披风,你搂着我,就不怕睡觉乱动了。”
  苏阆不顾成斐微怔的眉目,梗着脖子吐出来这么一句。
  幽黄的烛光下,成斐的喉结微微一滚。
  半晌,他道:“好,等我洗漱回来。”
  苏阆这才乖乖松开了攥着他袍袖的手,见他出去,抿了抿嘴唇,闭上了眼。
  不知为何,她的心跳隐隐有些快。
  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苏阆听见落下门闩的声音,知是他回来了,悄摸睁开一只眼皮,偷偷去瞧。
  成斐已经摘下了发冠,头发半束着,多了几分往日的随和,身上衣物却一件不曾少,只是袍袖向上挽了些,露出一段手臂,坐到榻边褪下靴子,吹灭了灯。
  黑暗中苏阆察觉到床褥往下陷了一点,把眼睛又合上了。
  被衾窸窣两下,他越过苏阆,在她身后和衣躺了下来,胸膛挨着她的背,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腰:“好了,睡吧。”
  隔着衣料,苏阆几乎能听到成斐一拍拍的心跳,身上极淡的墨香笼罩着她,实实在在的温暖与心安。
  她蜷在胸前的手缓缓下移,扣在他指间,入了眠。
  . . .
  这大概是苏阆有生以来过的最快的一个夜晚,醒来时窗外已然晨光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