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凤计_分卷阅读_23
  唐继宗气得当时就将人送了回去,说他军务繁忙,无法时时照看。上战场哪有不断个胳膊腿的?若是连这样的觉悟都没有,还不如当个大姑娘养在内宅好了。
  就为了这事,差点和人家翻了脸。许夫人托人从中调和才不至于结仇。
  自此之后,唐继宗干脆谁也不见,除了上朝之外,一律谁都不见。有亲戚实在推不掉的才让许夫人出面接待。
  曲胜打听到了内情之后,明白自己反而走了弯路。于是,就在他第三次登门时,开门见山的向将军府的大管事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并说了当年自家老爷同唐将军交情莫逆,如今自家老爷故去,却给将军留了些东西。他家小姐千里迢迢从平郡府赶来,此时正寄住在伯爵府,且同唐小姐认识。
  前因后果讲述了一遍之后,见大管事似有不信,便取出一个匣子给他,并偷偷递上一百两的银票,求他一定要亲手将此物呈给唐将军,过后另有一百两做酬谢。只要将军见了,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大管事见他如此虔诚,决定帮他一把。
  接下来十分顺利,唐将军不但见了他,还十分激动的打听梁文韬女儿的近况。
  “我那侄女现在也在京中?怎的不来府里住?唉,我那好兄弟也是命苦,当年要不是为了救我,也不会牺牲了大好前程,更不会这么年轻就郁郁而终了。”
  说到要紧处时,这位丈高的汉子竟然哭了。曲胜低头盯着脚尖,知道事情算是成了。
  在去将军府的马车上,妙懿又哭了一回。许夫人拍着她的手说委屈她了,也陪着掉了泪。又道:“你这傻孩子,要不是逼到份上,你还瞒着不说呢。你伯父岂是忘恩之人?他得知你父亲去世的消息之后,差点直接从边关赶过去,好说歹说才将他劝住了。擅离职守有悖皇恩,你伯父也是无可奈何,只好托人送了东西过去。你是梁大人的女儿,我和你伯父就当你是亲生的一样。今后就在将军府安心住下吧,我和你伯父定不会委屈了你。”
  她看着妙懿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忍不住怜惜。
  其实早在女儿同梁妙懿交往的这段时间里,她就已经派人调查过了这位伯爵府侄小姐的背景。难得有女孩子入了心爱女儿的眼,引为知己。妙懿写给女儿的信她全都是拆阅过后才交给女儿的,感觉文采和性子都好,正好和女儿互补,也怪不得女儿喜欢她。只是来历还需要进一步查证,究竟是伯爵府三太太的哪一房亲戚,是真亲还是别有目的,便一直未表态。
  直到昨日女儿一回家就跑来求自己,让她去接这位梁妹妹到家里同住时,她才隐约觉得女儿陷得有些深。女儿的性子单纯,难免会吃亏,她这个当娘的没少操心,便找了个借口,说过一阵子再说。哪知道次日丈夫忽然风风火火的进来找她,让她赶紧去伯爵府上将梁妙懿接回来,晚了怕就见不着了。梁氏一问缘由,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她就是丈夫恩人的亲生女儿。当年听说恩人故去后,丈夫还一度十分惋惜,念叨着说要将其孤儿寡母接到天京城来,教育光哥儿成才,以报当年的救命大恩。
  一路宽慰着,就这样到了将军府,许夫人暂时将妙懿安顿在了女儿住处隔壁的院子,名唤“重瑶馆”,并让身边的一个二等丫头叫碧梧的过去伺候。许夫人拍着妙懿的手,温和的道:“到这里就是到家了,不必过于拘束。”又谆谆嘱咐碧梧,务必要照顾好小姐。缺什么就立刻回报,不可有丝毫懈怠。
  妙懿甚是感动,冲着许夫人深深行了个礼,被夫人亲手扶起,并亲自将她送到房中方才离去。
  妙懿轻抚绿底绣鹅黄迎春花的绸帐,环顾整个房间。她住的是个套间,中间是厅堂,西边是卧房,东边是书房。室内装饰不多,但采光极好。雕花小窗半开着,靠窗边的炕上摆着一架玻璃炕屏,用鸡翅木镂花做底,图案是大朵的秋芙蓉。炕桌上放着天青色的圆肚花瓶,瓶中插着一支新摘的玉簪花,地上摆着大件的铜香炉,并未燃熏香。
  碧梧倒了杯茶端给妙懿,笑道:“这屋子一大早就都收拾得了,只将行李归拢到箱笼中就完事了,小姐不妨先休息一会,被褥都是全新的。对了,不知小姐爱焚什么香?”
  “寻常百合香便好。”妙懿见她殷勤,便又问了些府中的事情,当问及唐灵璧时,碧梧抿嘴笑道:“等我们小姐放课回来后见了您,真不知会高兴得怎么样呢。”
  妙懿的心情有些复杂,起初她接近灵璧并非没有试探将军府的意思。她决定,今后一定要好好补偿她。
  能交上这样一个朋友,不易。
  午后灵璧归来,听说妙懿被接来了,十分欢喜,迫不及待的跑去见她,竟然就这样一直聊到了晚饭时分,红拂过来三催四请的才将二人请去了花厅。
  这是妙懿头一次见到唐将军。
  ☆、第30章 出樊笼投身富贵府
  唐继宗见了妙懿很是激动,从她的眉目之间,依稀能瞧出那位故友的影子。与此同时,妙懿也抬眼去瞧这位威名显赫的将军,见他身穿一身玄色家常袍子,虽生得粗黑了些,但一双眼睛却很大很有神。唐灵璧就继承同样的一双眼睛。
  他含笑看着妙懿,满脸的欣慰与感慨。列位看官,人与人之间似有一种微妙的联系,有些人,你一见便觉得亲近,其实并未前世的缘由,也许是你曾见过相似的人,也许这种长相的人曾经帮助过你,事实上,这都是某种程度的移情。
  “你是我那鹤真老弟的女儿,错不了。”
  妙懿听见对方口称父亲的字,只觉眼圈一热,险些滴下泪来,忙跪下磕头道:“见过唐伯父。”
  唐继宗也湿了眼眶,说了句“好孩子”就哽住了。他大半生都是在战场上度过的,几乎所有称之为朋友的人都是下属的武官,大多是粗人。从前他一向看不起文官,觉得一个个都是圆滑狡诈之辈,平日同你称兄道弟,发表言论时慷慨激扬,一副舍我其谁的面孔,事实上一遇事情跑得比兔子还快。在文官中,他唯一佩服的只有妙懿的父亲梁文韬。他面上文弱,其实很有骨气,颇有侠义之风。只可惜,向来都是好人不长命,每每一想到此处,他都一肚子的忧愤。
  许夫人也陪着落了泪,忙伸手将妙懿扶起,嗔怪丈夫道:“孩子才刚哭过了一场,你这就又惹人伤心了。”
  唐继宗一向最敬夫人,听她如此言语,有些不好意思,忙又说道:“侄女尽管在府里住着,想吃什么用什么都问你唐伯母要,有什么委屈也同你唐伯母说。你那姑母家少去些无妨,等我好好跟张老三说一说,他那个媳妇真是……”
  “好了,没一句是正经的。”许夫人打断了他的话,“毕竟是亲戚,别让妙懿侄女难做人。”
  “嗯,嗯,都听夫人的。”唐继宗敷衍了一声,背着手走到饭桌旁坐下。灵璧拉着妙懿挨着许夫人坐下,丫鬟们开始布菜。灵璧笑着小声道:“我还是头一次看见爹爹这个样子呢。”
  许夫人慈爱的看了一眼女儿,柔声道:“食不言。”
  灵璧悄悄吐了吐舌头,低头夹了块糖醋排骨小口小口的吃了起来。
  妙懿只觉得心头暖暖的,有些些伤感。如果父亲还活着,他们一家四口围坐在一桌吃饭该有多好。
  用过晚饭,一边吃着茶,妙懿将家中近况说了说,听到为光哥儿延师一事时,唐继宗蹙紧了眉头,道:“郝录事那边这么久都没定下来,我看不如算了。国子学名师济济,明日我就找祭酒说说去,让小侄儿去那读书。”
  妙懿忙道:“光哥儿年岁还小,身上又无功名,哪里有资格入读国子学呢?”
  唐继宗不甚在意的道:“这个容易。京中有几个官家少爷是靠读书晋身?多是花钱捐的功名。我知道一些门路,不过花上些钱便能成。”
  许夫人暗地里摇了摇头,他这个丈夫,就是个爱冲动的性子,一冲动就随意许诺。
  “唐伯父容禀,我家一没有爵位,二没有势力,若光哥儿凭借权势走了捷径,现在看或许可以减少一些麻烦,但对他的前程却未必是好事。这样看来,还不如老老实实的走科举之路,一步一步向上走,这样不但磨练了他的性子,也能遇见一些志同道合之人。等他考中,便是天子门生,只有这样明宗正道的出身才适合光哥儿,适合如今的梁家。”
  许夫人一震,不禁认真打量起妙懿来,“没想到侄女小小年纪,竟然有如此见识。”看来,梁文韬确实将女儿教养得很好,其眼界见识绝非寻常闺秀可比。
  灵璧趁机插言道:“梁弟弟不是还没到京城吗?不如让梁妹妹同我一起上学吧。”
  许夫人点点头,含笑望着妙懿,道:“若要长久的留在京城,是得去女学念书才是。正好韵姐儿也刚来,你们小姐妹还可以搭个伴一起上学。”
  唐灵璧鼓了鼓嘴,小声嘟囔道;“我只要梁妹妹陪我就行了。”
  “不就是我多夸了韵丫头几句吗?看你这个小心眼的样子,看你梁妹妹笑你。”许夫人无奈的嗔着女儿,灵璧忙大声说我才没有嫉妒呢,惹得众人都笑。
  唐继宗一拍大腿,道:“就这么定了。”
  许夫人还有话要对丈夫说,便让妙懿和灵璧下去休息了。丫鬟婆子一大堆簇拥着二女离开,刚走到门口,就听廊外有人细声细气的道:“我家小姐是来给夫人请安的,劳烦姐姐给带个话,这已经等了好一会了。”
  “夫人正在跟老爷说话呢,一时半会可能不得空。”雪娇不动声色的推开了对方丫鬟偷偷塞过来的银子,心里虽有些不耐烦,但面上还得带着笑。毕竟都是主子,她可不敢仗着自己是夫人面前得脸的大丫鬟就露出怠慢之色。
  原本梁家对唐家有恩的事涉及到一些朝廷密辛,不宜对外公开说起,于是刚才的家宴上便没有请外人过去,免得横生枝节。就连伺候的下人也只有很少的几名最忠心的。
  “雪娇姐姐,你在跟谁说话呢?父亲正在屋里呢,说谁都不见,叫不管什么人来都只管打发了。”
  唐灵璧其实一眼就瞧出来是谁了,只是故意端着架子。有的人就是不自觉,一听见父亲在就主动要凑过来,也不知要顾忌着些。
  “原来是妹妹。”说话的是个合中身材,五官明净俏丽的少女。大概十五六岁模样,穿一身蜜合色对襟绣花长袍,发挽金簪,花容玉貌,肤白唇红,未语常笑。她似没有听出灵璧话中的奚落,亲亲热热的走上前道:“其实我是来寻妹妹的,不知道叔父也在。”
  “寻我做什么?”
  “我听说府里新来了一位妹妹,也想认识一下。”唐韵看了妙懿一眼,眼中满是艳羡。“这位妹妹生得可真美,不知叫什么名字。”
  妙懿道:“姐姐好,我姓梁,名唤妙懿。”
  “哦,梁妹妹好。我姓唐,单名一个韵字。”
  二人互相见过了礼,唐韵还要再说什么,却被唐灵璧打断道:“梁妹妹奔波一日要休息了,赶明再见吧。”
  唐韵笑了笑,道:“是我疏忽了。”又对妙懿道:“明日我再去去看梁妹妹吧。”
  没等妙懿点头说好,就被灵璧给拽走了。
  唐韵目视二人离去,对丫头紫瑛道:“咱们也回去吧。”
  待走得远了些,妙懿这才小心翼翼的问道:“刚才那位小姐是谁?可是唐家的亲戚?”
  灵璧略微撇了撇嘴,道:“她是我堂姐。不过你不必理会她,她可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说?”
  “大概是一年前,母亲怕我一个人寂寞,请了好多姐姐妹妹来家里做客。刚开始挺好的,我这个堂姐看着也挺和气的,后来母亲陆续将我不喜欢的几个姐妹送了回去,仅剩下了三个。后来……又发生了一些事,另两个也被送走了,就剩下她了。”
  灵璧脸色不太好的继续道:“其实我们家同族里那些人都没什么往来,这些年也没怎么走动,所以我同这些人都不怎么亲。今后她要是缠着你,你别理会她就是,你是我们家的贵客,谁敢给你脸色瞧,我们全家都不答应。”
  妙懿略想了一下便笑着点了点头。
  即便原因灵璧不方便透露,不过她也明白该站在哪一边。
  这一夜,她就歇在了灵璧的房间。两个人玩起了双陆,输了就要任对方在自己脸上涂抹胭脂。玩够了又翻箱倒柜的翻出灵璧的衣裳,一件一件的试着玩,簪子簪了满头,互相取乐。直闹到深夜,被碧梧和红玉劝着才睡下。二人又关严了门,灵璧从床底下翻出些民间传奇话本来与妙懿钻在被窝里偷看。拔步床外面的帐帘子一放,将宫灯点燃放在小桌上,俨然又是一片小天地。
  妙懿见她做得纯熟,知道不是第一回了,笑着随手拿起一本《皇女姻缘录》看了起来。
  灵璧翻着翻着,忽然放下书,有些懊恼的躺在床上发呆。妙懿道:“你可是困了?”说着,自己也打了个哈气。
  “我是在想,世上真有人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跟个穷酸书生私奔的人吗?”
  妙懿竟被她给文问住了,思量了一番方道:“其实这应该是一种隐喻。读书人十年寒窗,就为了一朝被朝廷选中,发掘其才华,报效朝廷。而看中书生的无一例外都是达官贵人家的小姐,其实指代的也是那些慧眼识珠的当权者。与其说这些书生想和小姐私奔,还不如说是盼望寻到伯乐,一步登天,坐拥权势。男子所思所想也不过都是权力,只有有些得志,有些则是觉得有志难伸。”
  灵璧忽然一翻身坐起,若有所思的道:“照你这么说,难道就没有真心想和小姐私奔的书生吗?不是为了小姐身后的权势,就只是为了这么一个人而已。”
  妙懿这回想了更长的时间,其实她对这些男女之事并不怎么了解。“也许有吧。不过对他们而言,选择门户相似的姑娘不是更好吗?”
  她忽然滤清了思路,继续道:“如果他们真的是为了小姐这么一个人好,那么就应该明白,聘者为妻,奔者为妾的道理。如果真的希望小姐好,又怎么忍心让她为惹怒父母而伤心,为贫苦而操心,为名誉上的污点而羞惭呢?对了,若他们还用私奔来要挟小姐的父母给予钱财,那就成了彻彻底底的小人了。”
  灵璧道:“你说得倒挺有道理的。”反映了一会又说:“你偏题了。”
  妙懿笑了笑,拿起灵璧丢下的《会真记》阖上书页,同另外几本书放好,打算放回床下暗格。那暗格不小,足能放下五六十本书,刚才看到的不过是十之一二的量。打上面头一本叫做《梦六花》,旁边是《瑶台夜话》。妙懿一时好奇,又往下翻了翻。下面的一本叫《风流妾》,再来是《蛮女强夫》,《玉势夺情》,《元帕洗冤》,接下来是《秉烛夜会*庵》,《秉烛夜会尘知观》,《秉烛夜会财神庙》,最惊奇的一本叫《秉烛夜会僧尼道》。
  妙懿:“……”
  看来《秉烛》还是一个系列,这大概是一整套。
  妙懿没再继续翻动,怕看到什么更令她惊奇的书名。她将书本都收拾好,吹熄了烛火,重新躺回了床上,道:“太晚了,睡吧。”
  灵璧刚要说还不困呢,可闭上眼睛不一会就睡着了,一夜酣眠。
  次日她醒来时还有些迷糊,出声叫了红玉,只见眼前一亮,帐子被撩开了。“小姐醒了。”红玉端了杯茶递给她,灵璧翻身坐起,靠在迎枕上慢慢喝着。只见妙懿坐在妆台前,披散着头发,怀珠正在用牛角篦子给她通头。她的头发乌黑柔亮,直垂腰际。她的侧颜十分优美,小小的脸颊,圆润的下颌,一束阳光从玻璃雕花窗格透入,正好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肌肤白得几乎透明。
  生平头一次,灵璧对着一名女子看呆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妙懿转过头去含笑望着她,刹那间的风华惹得屋内众人的呼吸俱是一窒。
  灵璧看了一眼她面前的铜镜,伸了个懒腰,道:“女子太美可得小心。”
  “为何?”
  “喜欢的人太多,打起来可怎么办?”
  众人都笑了。
  怀珠道:“那依着唐小姐这么说,我们小姐可怎么办呀?”
  “那就找个最厉害的嫁了不就行了。”灵璧不在意的道。
  ☆、第31章 梁妙懿整治欺主奴
  “我瞧我家小姐的意思就是让梁小姐找个会武的呢!”
  红拂没心没肺的接了一句,红玉淡淡扫了她一眼,开始服侍灵璧起身换衣。
  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好,免得给人以不必要的期待。她轻轻抖开一件茜色小袄,襟口与袖口处都绣着曲曲蔓蔓的缠枝莲纹,伸手给灵璧披上,眼前浮现的却是大少爷的面容,心中不觉软了一软又硬了一硬。
  能配得上大少爷的本应是一等一王公贵族家的贵女,这一点夫人应该比她更清楚才是。该是她想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