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花令_分卷阅读_36
  虽然在场之人都是各怀心思,但也是一副君臣和合的情景。
  这时就见江复匆匆进来,道:“殿下,找到了!”
  容铮在袖子底下握紧了拳头,但面色依旧如常,只听江复接着道:“虽然太子早有准备,但因……”他是个有血性的糙汉,虽不愿如此说一女子,却实在不耻,已经溜到嘴边的那声“贱人”硬压了下去,语气间却仍是不屑,“为了一个女人,误了大事,终归他输的不冤!”
  在场众臣都恨不能将头埋到裤裆里,这事儿大家都听说了,这位二殿下喜欢上了自己的小嫂,起兵也有一半儿就是为了她。不过这种事也就在肚子里评说一番过过瘾罢了,谁还敢拿出来摆到明面儿上?不是找死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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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秾醒来时不知今夕何夕,她睡得稀里糊涂,坐起身,视线所及是蝉翼纱的幔帐,此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床边的矮几上点着羊角灯,她只觉得口舌干燥,张口唤彤鱼,才发觉嗓子哑得厉害。
  听到里面的动静,守在外面的彤鱼立刻挑帘子进来,“姑娘醒了!”
  丹鹭刚从厨房回来,见意秾醒了,喜得连道了几声“阿弥陀佛!”彤鱼给意秾倒了水,她就在一旁道:“姑娘可算是醒了,姑娘这场病来得凶险,”她是个憋不住话儿的,嘟了嘟嘴道:“姑娘在大梁时难得有场病,如今可是好,自从进了宫,便要三天两头的病上一场。连太医都说了,姑娘心结难解,若再这般下去,少不得要拖垮了身子。”
  彤鱼倒是难得的没有骂丹鹭让她少说话,其实她们都知道意秾的病是心病,吃再多的药也无济于事,还是得心情舒畅才是正理。好说歹说,劝意秾出去走一走。
  扶着意秾在枫树下的藤椅上坐了,此时已近秋日,天高云淡,山风吹在身上有一种舒落之感。
  这枫山离皇城不远,因山上遍植枫树而得名。虽为枫山,但枫山最有名的却不是枫树,而是断崖。都说造化神奇,传说枫山与普通山峰并无二致,但因枫山之神得罪了天帝,天帝大怒,命雷神将枫山当中劈成两半,一半抛至东海,另一半便留了下来。故而枫山的北侧是一面齐刷刷的断崖,寸草不生,而南侧则是枫林萧萧,待枫叶红时,半山如火一般。
  秋阳的光芒并不炙热,意秾晒了会儿太阳,就见容铎从枫叶间走了过来,他穿了一裘白袍,看到她,脸上便掠上微微的笑意。
  意秾没来由的便是一阵紧张,她甚至想立刻起身回房,但还是强自按捺住了。她的戒备表现的太过明显,容铎眼中的笑意便冷了几分,将伺候的人都打发下去,他伸手捏住她的下巴,似笑非笑的道:“怎么,那天晚上恶心到你了?”
  意秾闻言果然浑身一个激灵,她有些惧怕他的碰触,挣扎着挥手要将他的手打开,但他手上用力,将她下巴捏得生疼,眼里也泛出了泪光,却是倔强着一言不发。
  容铎逼上前两步,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你是不是在心底骂我卑鄙无耻呢?我若是真的卑鄙无耻,就该不顾你的身体把你给睡了!”
  “你说话!”容铎道:“我对你还不够好么?你整天半死不活的,不就是作给我看的么!怕我碰你?我又什么时候强迫过你了?”
  意秾咬牙道:“你放开我!”
  她的小口殷红美好,让人忍不住想要蹂、躏,可惜说出来的话太过绝情,他缓缓道:“虽然那天咱们成亲的大典没有办成,但好歹也祭祀过宗庙了,”他另一只手覆上她胸前的柔软,在她耳畔喷着热气道:“我不过是这样摸你,你都不肯,是不是太绝情了?”
  意秾的眼泪没忍住,倏地就流了出来,双手捏成拳头,恨恨的朝他打了过去,她身体虚弱的厉害,一张脸涨成红扑扑的颜色,突然捂着胸口猛地咳了起来。
  容铎将她抱在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等她安静下来了,才叹了口气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明明是想要跟你好好说话的,但一看到你那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我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若没准备好,我也不会逼你,你有什么就不能直接跟我说么?”
  他顿了一下,道:“这座枫山上有一处温泉,对你的身子极有好处,日后你要常来这里泡一泡。”
  此时山中寂静,唯有风吹枫叶簌簌响动,他忽然将头埋至她的发间,她未施粉黛,身上带着淡淡的药香,长发也未挽髻,泼墨一般的倾泻下来。良久,传来他闷闷的声音,带着喑哑,“若是有一天我不能再护着你了,你会不会忘了我?”
  你会不会忘了我?
  数十年后,意秾仍记得这句话,却想不起他的模样了,她只记得那时火红的枫叶间,那片白色的袍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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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铮站在山门外,面前是一片巨石林,那些巨石的排列似有规律,又似杂乱无章。
  江复是最干不了需要耐心之事的,狠狠的啐了一口,道:“竟还摆了个巨石阵出来!依我看,就直接将这些破石头都敲碎了完事!”
  一旁的谢通翻了个白眼,道:“江将军,这些巨石得个万八千斤的,想要都敲碎了,用什么敲?这座山本就奇特,那边是断崖,就只有这一侧能上山,若是过不了这巨石阵,多少人也白搭!”
  ☆、74|1.1|家
  阵法在历年以来的战争中都是必要的存在,代有传书。
  在战场上,阵法应用的好,以少胜多的例子多不胜数。江复自然也知道面前这个巨石阵只怕不简单,这里的巨石高度不等,但大部分都是两丈左右,最矮的也不会低于一丈,若是不能解阵,或对阵法了解不深的人走进去,只怕这一生就要困在里面出不来了。
  也不知道这巨石阵是什么人建造?这么巨大的石块的搬运,显然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不知搬这一块巨石需要多少劳力,只怕还要借助械具等外力。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江复眼中明显露出了惊骇之色,枫山北侧的断崖……
  那断崖如何得来无人知晓,世人相传的便只有一个牵强附会的神话传说,他想到了一个十分大胆的猜测,或许这些巨石就是从枫山北侧开采而来。如果果然如此,那么,这个巨石阵存在的时间一定不短了。怪不得历朝以来都会将这里封山。
  而此时的谢通早就想到了一个人,他跟随容铮走南闯北,见识自然不少,上前对容铮道:“殿下,玄得大师博闻强记,对阵法也知之甚多,不如请玄得大师前来解阵。”
  江复撇嘴笑道:“他一个释教的老和尚,会道家的阵法?哈哈哈哈!”
  容铮淡淡道:“带五十弓箭手跟我进去,剩下的人在此地等候。”说着提步就进了巨石阵。
  谢通还没反应过来,仍张大着嘴,一副惊愕的神情。江复反应比他快,点五十人随后跟了进去。
  等谢通回过神儿来,也要急忙跟过去时,才进去不过两步,就已经看不见容铮和江复等人的身影了,他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来,也不敢逞强,抹了把汗退了回来。
  这些巨石的位置摆放玄妙,会让人有种巨石在悄然挪动位置的幻觉,江复是一眼不错的跟着容铮,他对阵法一窍不通,若跟丢了可就出不去了,其余五十人则是后一人牵前一人的弓箭,丝毫不敢放松精神。
  容铮走的很稳,也很果断,迈出去的步伐就没有收回过,如此走了大约半个时辰,抬眼便见前方是一片枫林,视线陡然开阔,让人有一瞬间的不适应,就在这一瞬间,已有密密麻麻的箭镞射了过来。
  饶是众人反应迅速,且一直拿盾牌抵挡着,也有六七人立即身亡。
  容铮眯了眯眼睛,下令,“动手吧。”
  江复早就在等这一句了,他带过来的人虽不多,却个个是一以抵十的精兵,且太子虽有准备,但因离宫时沈意秾病重,无法疾行,为了减小规模不易令人察觉,故而所带兵将也并不多。
  江复“呸!”了一声,他最看不上的就是这种为了一个女人不顾大业之人,活该他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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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檐下的气死风突然没来由的掉下来了一个,丹鹭跑过去拣起来,大惊小怪道:“别不是地动了吧!”
  意秾闻言心中忽地就是一阵恐慌,心里似乎烧沸了一壶水,溢出来一些,灼得她疼痛难忍。也不知是不是幻觉,她似乎听到了厮杀及呐喊声,戾气冲天。她忙起身下地,因起的急了,她一不小心便崴了脚,彤鱼急忙冲过去扶住她,道:“姑娘,圣上吩咐了,说用完饭让你歇个午晌,这时候太阳光毒,让姑娘不要出去。”
  是了,他让自己不要出去,他想让她蒙在鼓里。他向来喜欢如此,以为有他护着,所以就什么都不跟她说。
  她顾不上脚疼,摆脱彤鱼,双手提着裙摆,就跑了出去。
  她果然没听错,那厮杀的声音越来越清晰,近的似乎就在眼前,她跑过去,远远就看见枫林间那个白色的身影。她好像并没有意识到,也或许是她不愿意承认,他的身影虽然模糊却早就十分强悍的印刻在了她的心里,以至于只是一个不甚清楚的背影,她也能一下子就认出他来。
  不远处的一株枫树后,有一个人竟遥遥的朝她笑了笑,然后利落的搭弓、射箭,不带丝毫停顿的,那支箭飞速的向容铎射了过来。
  就在这一霎那的时间里,她的脑海里竟然异常清晰的浮现出他对自己的好,那些她想要刻意忽略的细枝末节,像涟漪一样一圈一圈的扩大。
  她用尽自己最大的力气冲过去,要将他推开,她已经触到他的身体了,然而他快她一步的挥臂将她挡在了一边,然后她眼睁睁的看着那支箭从他的身侧擦肩而过,而另一支箭已经从背后射进了他的身体。
  看他倒在她的怀里,她几乎不敢动一下,眼前模糊成一片,她伸手抹了一把,满脸都是泪水。
  容铎的嘴角慢慢翘起,就像他们初见之时。
  “好姑娘……”
  他留给她的最后一个表情,仍是他那悲天悯人一般的笑容。
  这个世上,唯有如意最难。
  因为你明明已经得到了先前一心想要的结果,等你得到了,却发现,你想要的并不是它。
  不远处的容铮站在枫树下静静的看着他们,然后波澜不惊的挪开了眼睛,淡淡吩咐:“将这里的人都带回去。”言罢,连多余一丝一毫的视线也未扫向她。
  江复拿好弓箭,走过去毫不留情的对意秾道:“是你害死了他,如果不是为了要将你挡开,他也不必非要承受背后射来的那一箭。我当着你的面射出的那一箭不过是虚晃罢了,背后那一箭才是要命的。”然后就意料之中的看到她哭得更厉害了。
  他撇了撇嘴角,婆娘们都是一个样儿,哭有什么用,还不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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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秾仍被安置在了宝福殿。
  三个月来众人嘴里口口声声痛骂的逆首已得登大位,受朝臣三跪九叩之礼。
  晚上,意秾躺在熟悉的床榻上,疲累的只觉得身体似有千金重,她却睡不着,睁着眼望着帐子顶,在枫山上江复的那句话几乎将她压垮,她从不敢去面对自己的内心,仿佛揭开了,便会看到血淋淋的伤口。容铎对她的感情,她即便刻意的漠视,也能清楚的感受到。她心里像是燃了一团火,还有一团理不清的丝线,她小心翼翼的穿过那团火,去理丝线,却被灼得五脏六腑都跟着一起疼。
  夜半时分,宝和殿。
  容铮挣扎着从梦中醒来,他头痛欲裂,几欲发狂,随手抓过挂在床前的幔帐,狠狠掼在地上,挥掌将绣枕亦扫落在地。室内烛光微晃,他竭力压抑胸腔里那团几乎抑不住的燥气,强令自己坐在床榻之上,死死按住额角,郁声道:“来人!”
  谢通早就听到里头动静了,只因先前没有容铮的吩咐他不敢进来,此时得令,急忙冲进来,一看容铮的脸色,就知道他头痛病又犯了,这病也不知是怎么来的,最近这一个月犯得越发频繁,发病时双目赤红,比那魔鬼还可怕。
  他也是战战兢兢,好在也算有经验了,命人端了满满一大盆冰水进来,容铮将头整个扎进去,那刺骨的寒才能缓解一丝疼痛。
  太医很快就到了,没有旁的法子,只能开些镇痛安神的方子,给他服用了。
  折腾了两个时辰,将众人都谴下去了,他在床上重重躺下来,用手臂遮住眼。
  因新帝登基,朝中要处理的大事繁缛,等空出手来,几位朝臣的谏议疏就呈了上来,国不可一日无君,正如后宫不可一日无后,立后乃当务之急。几位朝臣言辞咄咄,直言文家于朝廷有功,文氏女立为皇后再合适不过。之后附议之人不断跟上,虽文家并未出言,但其在背后的影响力由此可见。
  容铮将那份奏疏留中不发。
  八月未过,竟查出文世忠嫡长子文靖才与富商勾结,在运军粮时以次充好,引起众人不满,圣上仅作口头警告,并未处罚。
  九月初十,又查出文世忠次子贪墨赈灾粮款,群臣哗然,圣上大怒,却仍念文家一片忠心,只略作惩处。
  然而才过三日,文靖才与西戎达成密议,私贩军火之事就被曝了出来。圣上震怒,三桩罪齐发,文家十四岁以上男子尽数流放,女子没入官奴。文含芷亦自裁而亡。
  文家被如此雷厉风行的铲除,除一些旧门阀世族恐牵连自身之外,其余众臣也都战战兢兢。
  大虞历代君王就没有不想铲除文家的,文家势力庞大,盘根错节,如一棵生长了百年的大树,它的根须早就已经渗透到大虞的每一寸土地上。文家军独立于大虞的军队之外,甚至能左右皇位继承,没有哪位君王会容忍身侧有这样一支势力的存在。
  文世忠虽然老谋深算,但他的两子均不成器,文家之倒塌,早晚而已。
  ☆、75|1.1|家
  文家被连根拔起,容铮借此机会整肃,门阀世族均受到打压,又广开恩科,庶族士人崛起,为僵化的官场提供了新鲜血液。
  如今后宫之中并没有妃嫔,只有两位太后,王太后被供奉在长安宫,她出不来,别人也进不去,不过一应饮食并不苛待,仍享太后尊荣。萧昭妃已回归家族,认祖归宗,改回原姓,如今要唤一声虞太后了。
  虞太后得知文家之事,只是默然了片刻,文家虽与她有亲,但儿子与亲戚孰轻孰重根本就不用思量。如今文家已除,自己的儿子再不用被文家掣肘,她自然也是高兴的。
  趁着秋高气爽,朝局稳固,便主动张罗着要在宫里办一场全蟹宴。遍邀世家贵女,及朝臣之女。
  这次全蟹宴因何举办,众人心中都有分数,如今后位悬空,册封皇后自然要提上日程了。即便不能一下子就选出皇后来,册封几位妃嫔也是应当的。
  如今宫里宫外几乎都在议论此事,宝福殿的宫人亦不例外。
  捧高踩低也是人之常情,先前太子为帝时,大家都知道宝福殿里那位主子是大梁前来和亲的公主,将来要做皇后的,大家自然都是小心翼翼的奉承着。谁知世事无常,她皇后还没当上,皇帝就换人来做了。虽说先前大婚之时因叛乱最终没能成礼,但好歹她也算是先帝的人了,当今圣上要唤一声嫂嫂的。但圣上明显并未想将她归到太妃一类,先前还有传言,说圣上看上了自己的嫂嫂,只怕要行不、伦之事,但自她回宫,圣上就从未来过宝福殿,连问一声也不曾,哪里像是有私情的?如今就这般不上不下的摆在这里,她们这些伺候的宫人也想寻个好出路,这宫里就要封后册妃了,大家心思活络起来也是正常。
  丹鹭从外面进来,走到桂花树下就听有两个宫女在嚼舌根儿,丹鹭最是个沉不住气的,此时脾气一上来,立刻就冲过去,怒道:“这院子里的规矩都是谁教的?竟敢在背后讲究起主子来了!我看你们两个也不必在这里伺候了,拉出去打几板子才能长记性!”
  本来丹鹭平时就厉害些,其中那个身形削瘦的宫女立时就抖了起来,但旁边那个个子高些、脸儿圆圆的宫女,名叫扫柳的,却不以为然的笑道:“我们不过是凑巧遇上,说了几句话儿罢了,咱们宫里规矩虽严,却也没说头碰头了都不能说句话儿啊。”
  丹鹭冷冷的看着她,缓慢地道:“既只是凑巧遇上说两句话,怎么却话里话外的将主子挂在嘴边儿上?”
  扫柳也收起了脸上的笑容,道:“咱们都是伺候主子的,主子身子不好,咱们遇着了互道两句关心,丹鹭姐姐也要问罪么?”
  丹鹭肚子里窝着一股气,却也能忍耐得住,装模作样的冷笑道:“扫柳,未入宫前与杜姑姑有亲,你入宫之后,杜姑姑便时常帮扶你,你倒好,顶着杜姑姑的名头到处狐假虎威,如今竟是连主子也不放在眼里了。既然你不知悔改,那么就直接将你交给杜姑姑发落就是了。”
  扫柳心里这才有些发怵,但又一想,如今这些闲话也不只她一人在说,况且想要另谋出路的大有人在。屋里那个主子不过就是个摆设罢了,这样一想,她倒也有了些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