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驸马无情_分卷阅读_27
  我摇了摇头,一急之下拉着他的手便朝人群里走,而这时贤儿也让丫鬟将轮椅朝明轩推过来。她身子前倾,撑在轮椅扶手上的双手因为用力而泛白,热切湿润的目光落在我和明轩之间时霎时变得冰冷而锋利。
  那利刃般的眼神只是一闪,她便低下头去,轻声道:“将军,公主,贤儿在此恭候多时。请公主恕贤儿腿疾不便,无法行礼。”
  她坐在轮椅上羸弱的姿态完全是一副弱者服低的模样,我几乎怀疑方才一瞬间看到的那道如刀眼神或许只是我的错觉。
  我愣怔了片刻,想起家宝最是亲近她,便伸手捉住她手腕,急声问道:“家宝呢?怎不见家宝?”
  她低头不语,我等得着急,手不由自主地用上了力,捉住她手腕往自己这边拉扯。这一拉虽然急迫,但我自觉得未用多大力,不料她竟从轮椅上滑下跌坐在地上。我吃了一惊忙放开手,她双手紧紧抱住双腿,虽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但紧咬的嘴唇和惨白的面色任谁都看出她此时所受的痛楚。
  周围一片惊呼,我茫然看向明轩。他似乎微微叹了口气,松开我的手蹲到贤儿跟前:“觉得如何?”
  我呆呆地看着他将贤儿轻轻抱起,看着贤儿晶莹欲滴的双眸朝他凝视,又看着他小心将贤儿放在轮椅上,替她将保暖的毛毯盖在膝头。
  或许察觉到我的异样,他淡淡地解释道:“公主或许不知,贤儿是骆家娘子军中现下仅存的一员,她的腿因为我挡箭而伤,从此烙下无法治愈的腿疾。贤儿于我有恩在先,若有对公主冲撞的地方,还请公主责罚在明轩身上。”
  骆家娘子军乃是明轩的大嫂所创,在子母河一役中全军覆没。这个贤儿想是因为腿疾并未与明轩兄嫂参加最后那场战役,因此得以幸存下来。
  明知以他的个性向人解释已属不易,他说的话里也挑不出什么错来,但我就是觉得心里象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难受。那个贤儿分明就是上演了一出苦肉计,偏生明轩还就吃这一套。
  贤儿冷冷的声音响起:“长公主怎会在意我们这种小人物,姐妹们战死沙场是本就是死得其所,贤儿苟活下来却是大不应该。”
  我知道她这是借题发挥,但此刻急于知道家宝下落,不欲与她多做纠缠,也冷冷地道:“本公主不过是想问一声家宝去了哪里。”
  “公主竟然还知道关心家宝么?”贤儿轻声冷笑,“公主真是慈悲之人。公主大发慈悲放走逆贼慕容安歌时可有想过有多少小人物为此送命?可有想过整个将军府终日惶惶不安,担心将军和公主安危,担心陛下将怨气发泄在将军府上?”
  这话一下戳中我心里痛处。她说得没错,的确是我一念之差致使李超、许遣之妻儿入狱,流民被杀,我欠下的债我自当偿还,但眼前,我的罪孽怎样都轮不到她一个侍妾来指手画脚。
  我的手已在衣袖里握紧,深吸一口气道:“本公主再问你一次,家宝在哪里?”
  贤儿揪紧盖在膝上的毛毯,想也不想便冷声答道:“公主若想责罚贤儿,不必想别的缘由,只管责罚贤儿便是,贤儿每每想起为大周战死沙场的姐妹们,自觉得再苟活下去已无趣味,请公主成全!”
  “放肆!”
  “贤儿!”
  我的怒喝和明轩的呼声同时想起,我因贤儿这番无理取闹而气极,明轩语调虽重却透出震惊的意味。
  两声过后无人再说话,无数目光正盯在我身上,我从那些目光中感觉出了怨恨,那是众人对轩辕皇族的不满和怨恨,和我随皇兄出游时街上百姓的目光一般。
  我皱起眉,看如今这场面,分明是贤儿设了一个局,重提将军府的惨痛历史,同时激怒我,再乘机误导将军府众人,令将军府与轩辕皇族之间的矛盾激化。若说她只是为了争风吃醋,这般安排未必太小题大做,也极不明智。
  这时人群里响起一阵清亮笑声:“我说,这是唱得哪一出啊?”
  我眼睛一亮,将贤儿晾在一边,朝那说话的人迎过去:“九姑姑!你怎么来了。”
  九姑姑与皇奶奶名为仆主,实际上皇奶奶已当她做女儿般看待。她从小看我长大,我与她之间便真如姑姑和侄女般亲密无间,因此她见我迎过来,也笑嘻嘻地执了我双手道:“总算见着了,太皇太后可是给我下了懿旨的,不见着公主不能回去呢。”
  “让皇奶奶和九姑姑费心了,都是我一时……”
  九姑姑伸手虚掩我双唇,正色道:“长公主慈悲心肠乃是大周百姓的福气,老百姓每日烧香拜佛不就拜个上苍慈悲、天下太平嘛。”她收回手,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我说你呀,自小就是跟你娘亲一样的性子,人善被人欺,看看什么乱七八糟的山鸡野雀都能欺负到你头上来!”
  九姑姑最招人喜欢的地方就是性子直爽,不管面对什么人,不管周遭是什么环境,想说便说,哪怕是天砸下来也砸不上她的嘴巴。我心里暗笑,边连声道“九姑姑教训的是”,斜眼瞥见贤儿脸色苍白咬紧了嘴唇。
  反而明轩神色不变,也迎上来朝九姑姑拱了拱手:“原来是九姑姑驾到,怎不早些通知末将,也好让末将做些准备。”
  九姑姑翻了一个白眼:“做什么准备?准备连我也一起欺负了?”
  明轩笑了笑道:“九姑姑说笑了。不知九姑姑此次来……”
  话说一半,九姑姑忽然一拍脑门,哎哟了一声:“尽顾着东拉西扯了,差点把正事儿忘了。”
  我以为皇奶奶有什么懿旨要她带来,明轩也是脸色一正,她却抱起双臂朝向明轩,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问道:“我们家长公主刚才问什么来着?家宝在哪里?都问了好一会儿了,就听见一只山鸡喳喳乱叫,你这个驸马也不管管?”
  九姑姑在宫里曾经是出了名的泼辣,贤儿已气得身体僵硬手指发抖,把头别过去不看我们,腿上的毛毯被揪得象麻花一般。
  明轩干咳了一声,走过去轻怕贤儿肩膀道:“九姑姑问话呢,你只管答话,莫使小性子惹九姑姑生气。”
  这边九姑姑斜眼瞥了贤儿一眼,从鼻子里哼哼道:“我只道骆将军战场上杀敌无数不惧生死,定是正气凛然的大好男儿,想不到在家中还对一个小妾低声下气。平阳,你小时候太皇太后让人给你算过命,定要在十八岁上桃花盛开时出嫁才得一世风光好命,如今你十七便迫不及待地嫁了,果真是嫁错了人家。”
  她并不知道我和明轩联姻的真正目的,更不知道这本就是皇奶奶和皇兄的主张,这话发自肺腑脱口而出,我回头望向明轩时见他的背影随九姑姑的话音陡然一僵。
  贤儿抬眼望向明轩,满眼哀伤,眼眸中似有千言万语,都化作一句:“家宝病了。”
  “什么?”我和明轩同时惊问。
  “自将军走后,家宝又惊又怕,整日啼哭,夜不能寐,任我和雪姨如何哄都无用。今早他听闻将军就要回来,一整天都坐在门口等将军。想是前些日子熬得太苦,现在这口气一松便再熬不住,一个时辰前已经睡了。”
  我和明轩又同时松了一口气。明轩道:“既如此,倒是不好去打搅他,让他睡吧。小孩子睡久些什么病都好了。”
  我稍稍想了想,道:“他这容易受惊吓的毛病由来已久,不如明日我进宫请一位太医来看看。”
  九姑姑嗤了一声,朝贤儿厌弃地道:“孩子病了怎不早说,这样爱闹的性子,搁在太皇太后那边早一顿乱棍打死了。”
  我知她此来必有重要的事情,不想再耽误时间,当下拉住她的手道:“九姑姑好不容易来一趟,且慢些回去,让平阳沏一壶好茶给姑姑。”
  “我难得出来舒畅舒畅,天色又晚了,总要在你这儿叨扰一夜才走。”
  一路将九姑姑拉到房里,我吩咐凝香去库里取上好的茶叶来。凝香出去时知趣地关上门,我总算觉得清静了许多,正要拉九姑姑坐下,却见她将双手拢在袖中,站直了身子面色严肃。
  “大周平阳长公主跪接太皇太后口谕。”
  作者有话要说:
  ☆、君住长江尾(三)
  我急忙跪下,九姑姑从袖筒里抽出一封印上红漆封印的密信递给我,低声道:“看完就烧掉。不要问我任何问题,这是给公主你一个人的密旨,密旨的内容我并不知晓。”
  我心跳加速,撕开封印抽出里面的密旨,才看了几行手便是一抖。
  密旨很简短,大概意思是说,皇奶奶自觉年事已高、身体每况愈下,朝中的事情已经越来越力不从心。而近日内大周内部恐有内乱,为了防止明轩趁乱纠集同党谋反,命我尽快将家宝送往归来坡,作为人质牵制明轩,如若我发现明轩有任何异常举动,立杀之。
  “平阳,烧了密旨吧。”
  我茫然抬头,有些吃惊的发现九姑姑的神色竟然很是哀伤。自皇奶奶搬到归来坡后,我与她甚少见面,这样近距离的对视亦是第一次。在我自小的印象中,她从来都是泼辣干练,如一柄出鞘的剑。但此刻的她,原本丰润的脸庞已明显被岁月侵蚀,原本犀利明亮的眼神此刻黯淡无光,只有哀伤和满目苍凉。
  “平阳,我不知密旨说了些什么,但看你这样,大致也猜到些,总归是命你做些你不情愿的事。九姑姑劝你一句,在什么位,做什么事,无论太皇太后做过什么,将要做什么,总是做在她那个位应该做的事。你是大周长公主,未出阁时大家都当你是小孩子,如今既已出了阁嫁了人,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总要为轩辕家族多担当一些。”
  九姑姑说得每一个字都砸在我的心上,担当这个词说得容易,但这分量古来有多少人能承受?在良心和职责之间无法抉择的时候,人总要寻到一个借口,支持自己一路走下去。
  我将密旨折成纸条伸进九姑姑点燃的火折子上,直到火沿着纸条一路吞噬到指尖,才将火抖灭了,朝地上的灰烬磕了一个头。
  翌日清晨,我与明轩送九姑姑至大门外,望着九姑姑的马车越行越远,我斜倚在门栏上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
  “在想什么?”明轩也望着远去的马车,淡淡地问。
  “我在想,今日是四月初三。”
  明轩五月初五兵变,距离今日只有一个月又两天的时间。
  “四月初三是什么大日子?”他问,转头看向我。
  我迎上他永远都是那样深不见底的目光,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我以为自己从未真正看懂过他,其实他又何曾了解我。
  “不是什么大日子,不过今日总要去宫里瞧瞧我皇兄皇嫂,总不能等着皇兄下诏催我们过去。”
  他没有接话,转过头又去望九姑姑的马车。我知道他转过头是为了掩饰他眼里的恨,每次提到皇兄皇嫂,他眼里都会有那样的神色一闪而过。
  瞧着他俊美的侧脸,脑子里却是血红色的“立杀之”三字。我转身朝府里走去,宽大的袖口因为突然转身的动作拍打在他腰侧。
  “早朝应该已经结束,换一身衣服就走吧。”我边走边道。
  其实早朝这件事名存实亡已多年,皇兄多半不会参加早朝,只是一些军机大臣和相关的文武官员每日碰头商量军事国务。如果遇到紧急需要皇兄处理的事情,才会由几个军机大臣一起上奏皇兄。
  如今的朝堂主要分成三派。以丞相许临渊为首的主战派、以及宁国舅为首的主和派是朝中最主要的两方势力,剩下大部分的武将因为被□□的皇兄限制了兵权而成为中间派。曾经这些武将唯骆家马首是鞍,但自从骆家将领在连年征战中凋零,甚至明轩也被杯酒释兵权后,这些武将便群龙无首,变成只知道听命行事的傀儡。
  许相就是许遣之的叔父,许遣之的家人这次之所以能暂时逃过一劫,多半是许临渊的作用。他原是前任丞相的得意门生,而前任丞相恰恰是皇奶奶的亲信大臣,因此虽然皇奶奶退居归来坡后未见他与归来坡再有什么联络,但皇兄对他始终信任不起来。
  他能够在□□下生存至今,除了他本人的才能,最主要的原因是这个人绝对忠诚,办事不遗余力,不出差错、不留把柄。这一点连多疑的皇兄也无可置疑,否则无论来几个许临渊,都会和那些对皇兄还抱有幻想的有气节的文官们一样,化作一抔心怀遗恨的黄土。
  四月初三是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日子,一切如常,原本该是文武百官早朝面圣的文德殿里空无一人,整个皇宫象是无人居住一般,孤独清冷。
  每次入宫来我都会觉得心悸,宫墙内外象是两个世界,墙外红尘万丈,墙内却上演着不知多少权谋和杀戮。
  “若是陛下不允,不要强求。”明轩忽道。
  我微微诧异地瞧向他。
  他叹了一口气:“你想趁今日看望陛下的机会,劝陛下放了李超和许遣之妻儿,并恳请援军和粮草事宜,我说得可对?”
  我点头,想起回襄城路上时,他便说过皇兄不可能答应我这两件事。
  “陛下多半不会应允,以你的性子,恐怕会和陛下硬来吧。”
  他说“以你的性子”时,我双颊竟然有些微温。我与他大约也算是青梅竹马,虽然如今彼此互不信任,但对彼此的性格却是了解至深。
  “我答应过许遣之和池州百姓,总要尽力一试,不试便一点希望都没有了。”我也叹了口气,又自嘲地道,“现在这个时候还有哪名大臣敢去触皇兄的逆鳞,我去的话至少不会被杀。”
  明轩摇了摇头:“千万不可硬来。陛下近年来性情大变,你若与他硬来,他难免迁怒他人,情况也许会更糟。承诺固然重要,却也要见机行事。若是碰了壁,不如退一步从长计议,起码比撞得粉身碎骨要好。何况撞得粉身碎骨的必定不是你,到时你又会伤心郁闷,苦苦自责了。”
  婚后我与他从来都是唇枪舌剑语藏机锋,他从未对我有过这般耐心这般循循善诱。我有些不适应,心跳也随着这阵不适应加快了速度。迅速瞥了他一眼,他说这番话时并没在看我,将所有的心绪都掩盖在平静的面色下,但眼神里却分明透着关切。
  “此乃皇宫内院,请将军留步。”内院门卫的一声清喝让我回过神来。
  皇宫分内、外两院,外院是皇兄召见大臣的地方,内院则是皇兄和后宫妃子们居寝之地,闲杂人等无诏不得入内。我在皇宫内有特权,可任意行走,但明轩就不同了,虽为驸马,没有皇兄的传唤也一样不得进入。
  我已习惯了分别时不回头看他,当下也是一步不回地朝内院走去。内院大门关上时,心里竟有些若有所失的感觉,不由得驻足回望紧闭的大门。他刚才说那番话时,心里必不平静,因为那番话分明是基于骆家亲友的血泪教训。
  一进入内院,景致立时有所不同。外院庄严雄伟,内院精致华丽。晌午的阳光透过参天老树的枝桠在花间小径上洒下斑驳,我在小径上放慢脚步,边走边环顾这个我住了十七年的地方,想到一年后这美丽便会不复存在,心中毕竟生出许多不舍。
  “让开!让开!”
  身后一阵大喝和嘈杂的脚步声,一队太监宫女浩浩荡荡而来。先头的两名太监年纪很轻,看着很眼生,想必是新来的。两人都是面露得色趾高气扬,鼻子都差点翘到天上去。
  我今日未穿朝服,梳的也是普通贵妇的发髻,估计那两名太监将我和凝香当成了宫内的普通妃子宫女,一路吆喝着便从我们身边擦行而过,为首的一名太监甚至差点踩到凝香的脚。
  “不长眼睛的么!”
  凝香怒喝一声就要上前揪住那名太监,我忙拉住她摇了摇头,一指队伍中间那顶凤辇:“皇嫂的人由她自己去教训,回头派人去跟皇嫂提一声便可。”
  其实我也是觉得奇怪,皇嫂虽然心狠手辣,但于礼节最是看重,对下人管教甚严,这般怂恿下人声势浩大地在后宫里横冲直撞,实在不似她的风格。再说皇嫂一向多疑,怎么突然间会用起新人来。但那顶凤辇确确实实是皇后专用,除了皇嫂,整个后宫还有谁敢用凤辇来做代步工具。
  这时走在前面的那太监反应过来,狠狠地回头瞪了凝香一眼,叫道:“陛下传唤丽妃娘娘,耽误了你吃罪得起么!”
  这下不仅是我,连凝香也吃了一惊。凤辇乃是皇后专用,擅用者可是腰斩的罪名。
  “这个丽妃是何人?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我问凝香。
  这时队伍已走到尽头,我一眼认出最后那名弯腰低头的正是张嬷嬷,更加吃惊,一把将她拉出来问道:“辇中坐的可是丽妃?她是什么人?皇后娘娘呢?”
  张嬷嬷慌张抬头,一见是我,眼圈先红了一圈:“公主不在这几日,宫里有大变了。”
  我联想起皇奶奶密旨里所担心的内乱,上前一步逼问道:“什么大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