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虚剑意_分卷阅读_23
  “……婢子不知。城主似乎对此事很上心,恳请真人就见她一面吧,远道而来也很是辛苦。”
  瑶光闻言,冷哼了一声,轻笑道:“只怕她见了我,还要加不称心。”
  瑶光看来,孙秀青这般不为师报仇反而嫁给杀师之人做法简直倒行逆施、令人发指,无异于欺师灭祖。且不论她和西门吹雪是相识前还是后,得知师父被人所杀,孙秀青竟还能与仇人共结连理,此等人简直枉费师门教导,其心性之凉薄当真使人瞠目结舌。倘若师门有错,师父所行乃逆天而为,贻害世人,孙秀青还可勉强说是大义灭亲,然而其时峨眉无错、掌门独孤一鹤是遭人陷害方有此厄,事后真相遍传江湖,孙秀青纵然不为师报仇,也该返回师门,为历经浩劫峨眉心竭力才是!
  而她做了什么?
  峨眉掌门身故,三英四秀已缺大半,峨眉可说大厦倾倒、危旦夕,这般情形下,孙秀青竟开开心心嫁进了万梅山庄,置师门于不顾!
  这般人,往日也配自称女侠?
  何者为侠?如此行径,不堪为人!
  瑶光对孙秀青印象极其恶劣,态度自然不会好,因此当她见到大厅中形容憔悴年轻夫人,被对方含怨指控她引得西门吹雪走回无情剑道、似要抛下结发妻子之后,瑶光好笑地反问:“敢问女侠以何种身份质询于我?”
  作者有话要说:对门派极有归属感瑶光眼中,孙秀青典型一个欺师灭祖逆徒,如果纯阳出了这种人,她肯定一剑过去了结了。瑶光眼里绝不存什么爱情大于天地可笑观念,对她来说,师门远其他东西之前,什么“天地君亲师”顺位她都不理会,那是儒家,她把师门放前。
  ☆、第26章 为汝道为何
  敢问女侠以何种身份质询于我?
  瑶光这一句含着蔑视问话听孙秀青耳中极其刺耳,但她不得不压下愤怒,量平静而不失风度地答道:“自是以西门吹雪妻子身份。”
  瑶光听到这句回答,心内不免有些失望,这一份失望不加掩饰地显示她神情上,与她原本冷漠轻蔑相叠加,益发显出一种如同从高处俯视蝼蚁那般令人难以接受冷傲。
  “若是如此,我想,你我之间无什可谈。我与你夫素无故旧,也非友,自禁城一别,未曾相见,西门夫人若是千里寻夫,似是来错了地方。白云城中,并无西门吹雪。”
  孙秀青闻言,双目从隐隐含泪逐渐泛红,几乎要恢复从前闯荡江湖时脾气拔剑而出,但她到底已经太久不曾握剑,而且此刻她面前并非无名之辈,而是江湖传言胜西门吹雪剑仙。惊怒不过一瞬之间,孙秀青竟生生地将那股愤怒压了下去,将要被深爱之人永远抛弃痛苦重占据了她心头,她满是苦涩地开口,声音中满是脆弱,毫无当日京城糕点铺中鲜妍明媚。
  “真人何必如此推脱……那一战之前,西门吹雪他已放弃了曾经剑道……那一战之后,他仿佛又变回了从前西门吹雪,就好像从来也不曾认识我、与我倾心相许一般……真人也是女子,应当明白这种得而复失、永失所爱心情……请真人怜我,让我夫君回来吧。我和孩子……都等着他……”
  孙秀青咬了咬牙,好不容易才止住泪水,她看向前方那个身量还没有自己高少女,试图打动她,却骇然发现先前好似年画童女少女神情发生了微妙变化,有那么一刹那,她几乎以为自己看到了西门吹雪。
  一样冷若冰霜,一样剑气逼人,一样凛然不可逼视,一样不似尘世中人。
  孙秀青剩下话全都卡了喉咙里,她发现,那双漆黑双眸注视下,她竟连开口勇气也丧失殆,仿佛此刻凝视着她并非看似无害女童,而是冰封雪山上千百年长剑一夕之间破冰而出,寒厉到灼人剑气从每一寸肌肤渗透进去,几息之间就让人如同置身冰窖,冷到了骨髓里。
  几息之后,孙秀青身体愈发僵硬,竟连口唇也变得紫绀,就好似真身雪山一般。
  咚一声,孙秀青脱力地歪倒地,近乎失神地呆呆地盯着前方少女。
  自古以来,一流剑客都会孕育出属于自己剑气,其中一些人气质甚至会变得和佩剑一般无二,而另一些人则会令自己剑变得贴合自身气质,前者便如西门吹雪与叶孤城,后者便如瑶光,只从结果来看,二者殊途同归,终所达到无非“人剑合一”四字。
  无论是人似其剑,还是剑肖其人,终形成剑气定然独特而带有几分杀性。
  独特,便会排斥不属于自己部分;杀意,则会带给他人强烈威胁感。
  剑乃凶器,持剑之人必有杀人之心,无论行善为恶,若无意伤人,绝不会持此利器。
  能节制杀人之心,是为剑客;被杀人之心所制,是为剑奴。
  瑶光华山之上,剑不沾血,其剑气仅仅寒冽如冰雪,但她下山之后,战乱之中行走,剑下白骨累累,那一分冰雪寒意之中也就日复一日地渗入了杀意,终至不可分割,当她有心节制,以道心约束、以冰心为鞘之时,这份剑气还不会如何使人惊讶,但她若是刻意放开约束,这般剑气顷刻间就会化作利器,心志不坚之辈莫说意志动摇站立不稳,或许会留下永生难灭阴影。
  此刻瑶光因孙秀青那一番荒唐到无法理解话心生愤怒,有意放出剑气试探,一试之下,是气极反笑。
  叶孤城身为当代绝世剑客,沐浴这般剑气中尚且能活动自如,甚至可以说这股剑气令他产生了一种似曾相识亲切感,但当他看到孙秀青狼狈模样时,这位心内引西门吹雪为知己剑客到底不忍心他妻子遭此折辱,遂从安静旁观位置前进几步,便如一柄利剑j□j这股气场内,恰到好处地切断了瑶光向着孙秀青放出剑气。
  瑶光原本正要出言讥讽,发觉气场之内有人走入,视线立刻投向了白衣中年男子。
  “叶城主有话想说?”
  叶孤城思索片刻,回答:“毕竟是西门吹雪之妻。”
  瑶光不禁笑道:“她若是西门吹雪之母或许我还会态度好些,为人母,有生养之恩,西门吹雪便是因这身躯也不该弃母不顾。正因她是西门吹雪妻,我才觉好笑。她竟一点都不了解她夫,试图向一个陌生人求助,期望令踏上无情剑道剑客回返红尘,这岂非人世间愚不可及事?”
  瑶光收回了那股剑气,孙秀青也就不再感觉到那般寒冷杀意,整个人缓过神来,慢慢站了起来,她还想感谢叶孤城,想着也许求助于白云城主会好时候,就听到瑶光那么一句断言,顿时感觉到十分错愕。
  “愚不可及……?”
  这一次叶孤城先开了口,一向冷漠神情中出现了淡淡请托之意。
  “清虚道长。”
  瑶光瞄了叶孤城一眼,读出他神态中含义,到底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
  “原来如此,叶城主也不过想要假我之口告诉西门夫人这个真相。”
  叶孤城和西门吹雪同样是绝代剑客,同样走是无情剑道,两人无比相似,因此西门吹雪选择对叶孤城而言毫不意外,叶孤城也绝不会试图劝说西门吹雪变回“人”。
  既然如此,叶孤城还会特意派人请自己过来,言语之间那般恳求,为无非是让她来告知眼前“西门夫人”罢了。
  孙秀青越发怔愣,不知所措。
  瑶光稍微斟酌了一下思路,神态淡漠地看向孙秀青,沉声道:“西门夫人,你可知,何为道?”
  “道?”
  孙秀青被问得一懵。
  她自幼被带上峨眉,从来只学武艺剑法,哪里这些道家典籍上花过工夫。
  瑶光本也没想要得到答案,微微一笑,续道:“答不上并不稀奇,古往今来,多少圣贤都为了这个答案苦苦追寻……‘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道是何,道何处,能答出者皆圣贤。正因它是如此艰深,又如此与万象万物密切相连,才使得无数人为之生死。寻道之路,漫漫无期,问道之途,从无捷径,修道之人,只进不退,既途中,便不会后退,亦无路可退。我亦然,叶城主亦然,如今,你夫亦然。”
  孙秀青完全懵了。
  这些话不要说她不曾听过,根本想都不曾想过。
  这已经完全超出了她熟知世界。
  瑶光回想着禁城之中那匆匆一面,缓缓道:“我以剑求道,修剑为修道;叶城主……暂且不谈。西门吹雪以剑为道,修剑即修道,所修剑道取无情之道,断七情、绝六欲,远离红尘,爱恨情仇悉如云烟散,他仍是西门吹雪,却不会再变回与你倾心相许西门吹雪,妻子敌友于他将毫无意义,他心中只有剑道,再不会有尘世羁绊。进,则逍遥九天;退,则剑折人亡。再不会有第三条路。你可曾见过翱翔九天鹰隼?他此刻便如那鹰隼展翅,你若想让他回来,只能断了他翅膀,让他从道途回到人间,从问道剑客变回乡野村夫……这般焚琴煮鹤之事,当真使人闻之心痛。这天下间,无知蒙昧之人何其多,而今有人醒来,叩问道途……竟有人要他回到那般蒙昧之中,何等残忍。”
  孙秀青终于忍不住,哭着问道:“那我呢?!他对我……又何等残忍!我才刚刚嫁给他没有多久,孩子还没有满月!他就这样抛下我们母子——”
  瑶光不禁哂笑,“当日你嫁他之时,早已知他是无情剑客,又为何义无反顾抛弃师门下嫁?今日控诉,又有谁人会替你心痛?昔日你至亲之人,早已你身披嫁衣之时便被你抛下。孙秀青,你还记得自己曾是峨眉弟子吗?想来令师泉下有知,此刻定是含笑九泉了。”
  孙秀青脸色霎时一白。
  瑶光轻哼一声,直截了当地问道:“孙秀青,汝道为何?有朝一日,当你寻到了你道,或许我还会再与你好好谈一谈。今日就此为止。”
  说完之后,瑶光拂袖而去。
  叶孤城也没有阻拦,而是看向孙秀青。
  孙秀青呆了很久,静静地擦干了泪水,向着叶孤城行礼拜谢并告辞。
  她知道,这个世上再也不可能有人带回西门吹雪了。
  她曾经倾心相爱那个人,已经不存于这个尘世任何一处。
  作者有话要说:瑶光言论仅代表瑶光个人看法,与作者毫无关系!她是以道门剑修身份说出这样话,作者只是个普通人,达不到那种境界,其实我心里是同情孙秀青……只不过想到前头杀师之仇,总觉得非常点点点。
  ☆、第27章 里行万里路
  瑶光出了会客大厅并没有走远,稍微等了一会儿就如她所料地看到了叶孤城。
  先开口并非瑶光,而是叶孤城。
  素来寡言男子欠身一礼,沉声道:“烦劳清虚道长,多谢。”
  瑶光不禁挑眉,淡淡笑容里带上了一点讥讽,语调却很是平和。
  “道谢就不必了,我原以为叶城主是来道歉,看来是我想得太多了。”
  叶孤城那种目光注视下沉默了几秒,果断开口。
  “抱歉,为此事打扰道长清修……”
  瑶光静静地望了叶孤城一会儿,见他没有别说辞,也就笑着接过了话。
  “我既未闭关,也就没什么不可打扰一说,只是,孙秀青请托……若是由叶城主来劝或许还合适一点,叶城主既然不愿接下,又何必特意让我见她?”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是瑶光不悦原因之一。
  而之二……
  瑶光好笑地扬起嘴角,“又或者叶城主也认为,因我是女子,我会理解孙秀青口中‘得而复失,永失所爱’心情?”
  叶孤城迟疑不答。
  瑶光见叶孤城犹豫,只道自己猜对了,轻笑一声,续道:“道者无分男女,岂有男修便能专心道途、女修便会耽于情爱道理。叶城主未免太看轻我。”
  瑶光自觉已经说够了,转身打算去海边。
  叶孤城却忽然开口叫住了她。
  “清虚道长稍等。”
  瑶光疑惑地回头,以眼神询问有何事。
  叶孤城似乎做了什么艰难决定,又犹豫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我并非看轻道长,只是……不知如何与……孙姑娘说。”
  瑶光不禁眨了眨眼睛。
  叶孤城称呼孙秀青为“孙姑娘”而非“西门夫人”,这可不像是随口说错。
  不管多么为难话,只要开了头,剩下也就简单多了。
  叶孤城略斟酌片刻,缓缓说道:“西门吹雪成婚之时,我既为他高兴,也失望失去了唯一一位对手,心中有了牵绊西门吹雪再不可能用出绝顶剑法……管如此,我依然与他立下了月圆之夜决斗之约。我想看看,他到底会选择他剑,还是他妻子,是会向着无人达到过至上剑道冲击,还是回到冷暖红尘。当他以‘内子有孕’要求将决斗延期之时,我内心十分失望……”
  因他已经看到了这场决斗终局。
  心中牵挂着妻子和孩子西门吹雪无法刺出一剑,他手、他身体、他整个人都已经被红尘中若游丝一般情爱牢牢纠缠,失去了初孤独和自由。